“你們有沒有感覺,這裏差了一個人?”蕭雲鶴指著李晟和楚彥之間,表情平靜,聲音卻是有一點沉重的說道,“一位與我們並肩作戰的好元帥、大將李晟等人紛紛低下了頭。原來,皇帝所祭奠地,是仍然活著的李懷光光。”蕭雲鶴說道,“三天前,朕親自將他拿下,囚禁了起來。雖然他還沒有死,可是昔日的冠軍大將軍,已經死了。李懷光,已經不再是那個李懷光。所以朕……才要祭奠他。”
群臣一起拜倒下來,口中低婉的呼道:“陛下……”
蕭雲鶴看著身邊嘩啦啦拜倒的一群人,不由得搖頭歎道:“朕,很失望,也很傷心。就這樣失去了一員最好地將軍,最得力的股肱之臣。”說著,他緩步走上了金鑾殿,坐到了龍椅上:“眾卿,都起來吧。”
眾人站起,都有些忐忑的等著皇帝地下文。
蕭雲鶴看了眾人一眼,轉頭看向馬燧,說道:“馬燧,將你在洛陽辦的事情,說給朕和大夥兒聽聽。”
“是,陛下。”馬燧站出班列來,說道,“三日前,微臣率軍回京,剛剛進入關內。當時,微臣接到皇帝密旨,讓微臣率軍途經洛陽時,順道辦一些事情。當時,微臣不敢怠慢,馬上開始部署。途經洛陽時,以進城取要補給為由,當場就秘密將密謀造反的東都留守韓全義拿下。然後,在韓全義的指引之下,順利抓捕了造反主謀隋王李迅和荊王李選,以及其他參預謀反的郡王、國公、縣公、公侯共計三十餘人。剿械謀逆軍隊七千餘人,控製了洛陽的各個重要關口、糧倉、府庫和軍屯。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夜之間完成。然後,微臣派大將段佐率領三萬大軍鎮守東都穩定局勢,微臣本人火速回京,向陛下覆命。”
馬燧剛一說完,整個朝堂頓時炸開了鍋。這件事情,可是連李晟和武元衡之前都沒有得到消息的。為此,李晟和武元衡還多次催促過皇帝,務必要早早提防東都生亂。沒有想到,皇帝早就做下了周密地安排。讓率軍回京的馬燧,順手就解決了這一重大隱患。
兵不血刃,一切就這樣消弭於無形。朝堂上的人,居然都沒有什麼反應和感覺。
蕭雲鶴靜靜的坐在龍椅上,看著群臣的反應。眾人驚訝喧嘩了片刻,都不約而同地發現了皇帝冷峻地表情,又都安靜了下來。個個垂手而立。低耷著頭。
蕭雲鶴深吸了一口氣,徐徐說道:“朕地皇叔、兄弟,聯合朕最親密的大將軍謀反。這一場謀逆要是成功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朕本以來,關內的局勢已經很穩定了。沒有想到。仍然是這樣的暗流洶湧。終於到了今天,一起爆發了出來。若不是東都兵馬使路嗣恭及早給朕報信,京兆尹張辦事果敢細心,這一次的災難,定能讓大齊萬劫不複。因此。朕要好好的獎賞路嗣恭和張。詔,遷路嗣恭為洛州刺史留守東都,封荊國公。張加二品特進。賜紫袍佩金魚袋。欽此。”
路嗣恭不在場,他地兒子和張一起出來領旨謝恩。
眾人一起在心中歎道:這一下,這兩個人可是大獲聖寵一步登天了!本來都隻是四五品的小官,現在都成了二品國公和特進,當真是鹹魚翻身了。
路嗣恭等人的獎賞也完畢了,大家都提著心眼兒,等著皇帝會怎麼宣判這些皇族貴戚和李懷光。
按照大齊朝廷的習慣,出現了這樣巨大的謀反之案。定然是要皇帝指派宰相,聯合禦史台、大理寺和地方衙門一起會審地。尤其牽涉皇族和軍隊之後,再會動用到宗正寺、衛尉寺、少府監等諸多衙門。有時候,皇帝還會要親自來參預審案。尤其是這一次的案件,雖然沒有爆發。可是牽扯到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從皇帝的親叔叔、堂表兄弟,到皇帝最親密的大將軍。誰接手來審這個案子,都會左右為難,這是肯定地。
所以,蕭雲鶴這三天以來,也一直在思考這件事情,以一個什麼樣的法子達到自己理想的結果。如果按照正常地章程來辦事,整個大齊的上層結構都會像經曆了一場地震一樣,變得混亂不堪無法收拾。到時候人人自危朝堂大亂,不知道還要經曆多久才能平息。登基之前就爆發了朱雀門爆亂,好不容易獲得了片刻安寧一切歸於正軌,現在又要亂起來。蕭雲鶴可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而且,這樣的案件越審,能牽扯到的人就會越多。到時候說不定所有皇族全都有關係,所有官員也因為與這些皇族貴戚們過往甚密而被拉下水。倘若出現這種狀況,那可就真的是一片白色恐怖,天下大亂了。
考慮思索了三天,蕭雲鶴終於下定了決心。
朝堂之上,一向集思廣益納諫如流的皇帝,這次一反常態,誰的意見也沒有問。因為蕭雲鶴知道,每個人針對這件事情地看法,都會不太一致。爭議起來,肯定沒完沒了。犯案對象是根深蒂固的皇族貴戚,是功高社稷、門生故吏遍軍中的大將軍,誰也不敢接手審這件案子。誰接,誰倒黴。
現在需要的是----拍析定案,乾坤獨斷。
“這一次的謀反案,朕親自審理,並下判。”蕭雲鶴說出這幾個字來地時候,所有臣子的身體,都忍不住輕輕地顫抖了一下。看似容易的一句話,想要說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和膽魄?!
“按大齊律,謀逆與意圖弑君,乃十惡不赦之罪。李懷光與那些皇親國戚們,都要死,並誅連。”蕭雲鶴說道,“可是這一誅連下來,可能朝堂之上要空去一大片,連朕都要人頭落地了。”
本來是一句調侃的話,可是蕭雲鶴卻說得很嚴肅,因此沒有一個人敢笑。大家都臨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出。
“朕,正打算重振朝綱的時候,他們給朕來一次密謀造反。說實話,朕真的很生氣,很失望。同時,律法森嚴,也饒他們不得。但是曆來,律法也不外乎人情。”蕭雲鶴話鋒一轉,說道,“皇族謀叛,這是朕的家醜。朕若是殺了他們,無異於向天下人昭示家醜。李懷光為大齊征戰四十年,大小戰功不計其數,在軍隊裏威望極其卓著。朕若是殺了他,戰死的沙場的大齊英烈們,會痛恨朕;數萬朔方將士,也會心寒。因此,朕也不會殺他。功過相抵,貶李懷光和徐庭光為庶民,流放嶺南。主謀隋王李迅和荊王李選,剝奪王位貶為庶民,罰沒所有家資,流放嶺南。其餘涉案的皇親國戚,同李迅與李選例。其餘附從的人員,貶庶民,徒刑三年。”
皇帝的旨意下達完了,眾人又驚呼了一聲----這樣重大的一場謀反案,居然一人不殺?!
蕭雲鶴何嚐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意思,朗朗說道:“治國以人為本。朕,也要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珍惜生命。希望今後,不會再有人重蹈他們的覆轍。否則,國法巍巍,朕不會再網開一麵了。不幸中的萬幸,這一次的事件並沒有完全爆發,因此所帶來的影響,也不算極其惡劣。因此,朕也才有機會,對他們從輕發落。朕的旨意下完了。卿等,有什麼意見?”
沒有人是傻子。這樣巨大的案件、重大的決定麵前,皇帝都拍板了,自然沒有誰敢跳出來說一個不字。就連一向敢怒敢言的薛存誠,也悶著不吭一聲。陸贄也去了並州,不過他就算在場,以他的政治覺悟,也不會發表什麼反對意見。
因此,吾皇英明的呼聲,在朝堂上響成了一片。
蕭雲鶴輕輕的籲了一口氣,說道:“既然如此,孔巢父,中書省就開始擬旨下發吧。這件事情,就此了結。”
大齊關內,一場政治風暴就這樣風馳電掣的疾卷而去。在許多人幾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皇帝就用乾坤獨斷的方式,將這一場風暴的災害,消弭到無形之中。
一切看來,又恢複了平靜。唯有在國都戍防的二萬朔方軍將軍,有些不安穩。但是他們已經和涇原軍駐紮在了一起而且群龍無首,想幹出什麼非份的事情來,是不大可能的。
盡管如此,蕭雲鶴還是做出了一個雙保險策略。今天,就是實施這一措施的時刻了。
李懷光和徐庭光這兩個重罪流囚,被皇帝領著,來到了渭水便橋以南的軍營前。
李懷光仿佛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老頭子該有的樣子。頭發淩亂,胡須灰白,眼神裏也沒有當初那種凶唳之氣。乍眼一看,就是一個鄉間的落魄農夫。
依照皇帝的吩咐,李懷光和徐庭光,都沒有上枷套瑣,而且衣服整潔身上無傷,一點也不像囚徒。李懷光帶了四十年的兵,蕭雲鶴也想在最後照顧一下他的顏麵,在他自己的兵士麵前,保留最後一絲的尊嚴。
一隊飛龍騎將士落在身後,蕭雲鶴、李懷光和李晟三人,站在了軍屯前遙遙眺望。
李懷光的眼神很複雜。分不清他是懊悔還是沮喪,恐怕更多的隻是懷念。在軍隊裏過了一輩子,現在就要被迫離開這些他最熟悉的人了。這種滋味,當真是不太好受。
眾人遠遠的看到,軍屯裏,軍士們像往常一樣的在操練陣法。軍馬奔騰鼓錚喧天。李懷光的表情慢慢變得淒愴起來。因為每逢這個時候,他這個大元帥,肯定都是在軍中坐陣指揮的。或是嚴聲厲喝,或是身體曆行。一身臭汗下來,再和將士們溫上一甕好酒煮上幾鍋好肉大快朵頤。
那樣的日子。何等的暢快,何等地充實。
可惜,那一切都一去不複返了。等待他的,將是嶺南貧瘠的土地荒涼的山林,和永遠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