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是因為這個原因。”蕭雲鶴閉著眼睛,喃喃的說道,“我隻是讓李晟去探一下你的口風,沒想到,你就變得這樣偏激,走上了極端。誰告訴你裁撤下來的軍士,就會變成乞丐?他們會獲得退役撫恤金,會有田可種,有飯可吃。李懷光,你把他們當作是出生入死地好兄弟,莫非就一定要將他們帶在身邊,時刻也不分開嗎?你這也是一種自私,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李晟也對我說了這些,可是我根本不相信!”李懷光突然一下變得激動起來,跳身而起將手中的酒甕一下砸到了地上。
一聲碎響,酒水四溢。
房間裏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
房間外,獨孤凡等人也變得異常緊張,想要撲到房間裏來護駕。可是皇帝之前可是下過嚴旨,誰敢近前,那是要送命的。
蕭雲鶴仍然靜靜的躺在軟榻上,任憑酒水流了自己滿身,也沒有動彈。李懷光發作了一下,反而變得平靜了,又在矮幾邊坐了下來,用手抓著大塊地烤肉,就往嘴裏塞。那情形,根本不像是在享受美食,而是一個一心尋死的人,在吞著大把地毒藥。
“說到底,你就是不相信朕。”蕭雲鶴說道,“你不相信朕能夠辦到這些事情。你不相信,大齊的許多頑疾能在朕的手上得到徹底的解決。你不相信,朕就算是當了皇帝坐擁了整個天下,心中仍然裝著你們這些往日的好兄弟。”
李懷光突然一下停住,看向皇帝,說道:“是的。我是不相信。所以,當那幾個王爺來找我的時候,我很容易就被他們說服了。他們答應我,事成之後,我就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齊的軍隊,我說了算。這樣,我就可以把所有想留的人,都留在身邊。你不會明白的。我打了四十年的仗,和那些將士們是什麼樣的感情,你是不會明白的!我寧願自己去死,也不願意和他們分開、不願意看到他們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所以,我寧願被誅滅九族,也願意冒這個險----殺了你!”
蕭雲鶴坐起身來,看著李懷光苦笑:“你的舊病,又複發了。這和當年朱引誘你的時候,何等的相似?同樣的話,你還要朕再說一次嗎?你糊塗、糊塗啊!”
“我是糊塗!”李懷光突然又變得激動起來,吐掉了口中的肉渣,大聲說道,“可是,我為了兄弟,連死都不怕!被誅滅九族也不怕----你呢?你的眼中隻剩下了皇權和霸業,你還有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嗎?”
蕭雲鶴恍然的怔住了。他直直的看著李懷光,看了半晌。然後站起身來,朝外麵走去。到了門邊,蕭雲鶴背對著李懷光說道:“我的心中,不僅有著你們這些兄弟,更多了天下億萬的百姓。那些素昧平生的平民百姓,我尚且放在心中,還用說你們這些和我出生入死的人嗎?李懷光,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知己。沒有想到,你既然是如此的不了解我。我,很失望。但是,我仍然不會殺你。對你而言,所有的解釋和勸說都是徒勞。你會善終的。直到你活到那一天,親眼看到我善待所有的將士們,善待天下萬民。到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怪我了。”
出了靜室,蕭雲鶴的心情異常的煩悶。他讓獨孤凡領著侍衛們嚴密看守李懷光和徐庭光,自己換了套平服,帶上幾個貼身侍衛出了皇宮。
天色已晚,朱雀門外的西市上,仍然是熱鬧非凡。心中抑鬱寡歡的蕭雲鶴,就帶著人朝熱鬧的地方走去。西市大街上,各式的攤點小吃都擺了出來。從大江南北湧來的手藝人,帶著自己地方的特色小吃在西市大街上叫賣,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這在其他的城市,是極為少見的。從一兩文錢一籠的江南小米糕,到西域特產的極品熊掌,應有盡有。青樓的女子們,塗著濃香的脂粉,站在繡樓或是門口邊拉著過往的客人。文人騷客或是達官貴人們,魚貫出入,享受著活色生香的美妙時光。
至從他登基以後,廢除宮市、五坊小兒,減免了大量的苛捐雜稅,國都的市集已經比以往熱鬧了許多。再加上治安良好時局也趨於穩定,百姓們在經曆了之前的一段動蕩以後,已經在國都城中安居樂業。
看到這樣的情景,蕭雲鶴一邊感慨安寧來之不易,一邊又越發的痛恨那些密謀造反的人。尤其是李懷光……心中對他那種又恨又憐的感覺,真是難以言表。
“你們有誰知道武元衡住在哪裏?”蕭雲鶴問身邊的侍衛們。
“回公子爺話,小人曾經聽說,武大人好像就住在離西市不遠的懷德坊。”身邊的侍衛答道,“不過具體住在哪一街哪一府,卻是不清楚。”
“那走吧,去懷德坊。”蕭雲鶴揚了一下手帶著人朝前走去。不巧這一揚手還惹到了在街上拉客的兩個青樓女子。這兩個濃妝豔抹宛如水蛇般的女人嬌媚的擠到了蕭雲鶴身邊,嗲聲嗲氣的說道:“俊俏公子爺兒,如此良辰美景,不如進來小酌一杯歇息片刻吧?我們樓裏的女子。個個琴棋書畫無不精通,舞姿超絕媚眼如絲,勾魂得緊呢!”
蕭雲鶴苦笑了一笑,說道:“本公子今天事忙,改天再說。”說罷就讓兩個侍衛將拉客地姑娘擋開,大步流星的走了。他心中暗道:這些女人拉客的本事,的確不一般。要不是今日心事繁重。我說不定還真的被拉進去喝杯花酒了。關內這地方,浮華奢靡慣了。稍一安定,男人們就飽暖思**。我這一進去,會碰到多少朝廷的官員和王公貴戚呢?要整頓官員風氣,看來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眾人走了一段路。橫穿了西市,來到了懷德坊。進了裏坊大門,七八條街道橫列在眼前,不知道走哪一條路才是。蕭雲鶴派人問了一陣路,居然大部分地人不知道武元衡這個朝堂三品大員住在哪裏。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一間不起眼的小街道裏。抬頭一看,一塊青灰的木板上寫著武宅二字。蕭雲鶴認得,那是武元衡親筆所題。不由得心中暗笑了一笑:現在當官的人,誰不是門庭風光大加修飾。武元衡的這棟宅子,怎麼看也像是個落拓書生地家院。
派人上去敲了敲門,半晌,才聽到一個老態龍鍾的聲音上來應聲。門吱吖吖的被打開了,老漢探出一個頭來問道:“幾位先生,這是要找誰呀?”
蕭雲鶴上前一步,微微笑了一笑說道:“劉老伯。你還認得我嗎?”蕭雲鶴認得這個老頭子。當年在華原縣第一次去拜會武元衡時,這老頭就在他府上當家丁。這麼多年了,這個孤寡老頭就從來沒有離開過。
“哦?你是……皇帝呀!”劉老頭慌忙拉開了門跪到一邊就磕起了頭。
“起來。”蕭雲鶴說道,“武元衡在家裏嗎?”
“先生正在裏間讀書。老漢去請他來迎駕。”劉老頭說著就要往裏走,蕭雲鶴將他攔住。說道,“不用。你去忙你的。朕今日就是來隨便走走。”
進了院落裏。蕭雲鶴等人看到,這間麵積窄小簡陋的院落,雖然有點寒酸,卻甚是幹淨整齊,給人一種很舒服地感覺。夜色籠罩之下,青灰色的過廊小道裏點著昏黃的燈籠。兩旁簡單地花圃裏,傳來茶花的幽香。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裝飾。尋常官宦人家常見的假山流水、亭台樓榭與奇花異草,一樣也沒有。府裏的人丁也極少,除了剛才那個老漢,靠西邊的仆奴房間也極小,頂多就能容納三到四人。
侍衛們走了幾步,驚歎道:“陛下,這武大人家裏,怎的如此寒酸簡陋?國都城中,一個小小的六七品官員,家中也比這樣闊氣得多了。光看這屋子,人家還會以為武大人是個入試不第地窮書生呢!”
蕭雲鶴微微笑了一笑,說道:“武元衡從來就是崇尚這樣的生活。簡單,舒適。不追求浮華與奢侈。”心中卻道:他武元衡要大擺排場造房置舍還不容易嗎?豈不說我往日對他的賞賜足夠豐厚,他現在這個吏部尚書正肩負著朝堂官員重組的重任。想發財,豈不是太容易了一點?武元衡可不是一般的俗吏,我地眼光,不會錯的。
正在這時,不遠處地一排拱房裏,傳來一陣孩子們的朗朗讀書聲:“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大半夜的,居然有認在讀書!”眾侍衛們低聲驚道。蕭雲鶴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提步朝那邊走去。
一棟四間房的拱屋,中間的正堂正亮著光。七八個學生坐在矮幾前,手捧書本,跟著堂前的白衣先生們在念書。
白衣先生,自然就是武元衡了。隻見他盤腿坐在一張矮幾前,神色很是和藹,手捧一本書,教孩子們一字一句的讀著《論語》。那七八個孩子,年齡大小不一,大的應該有十一二歲,小的才五六歲。個個都非常認真,跟著這個朝廷的三品教書先生。認真的讀著書。
蕭雲鶴看了一會兒,越發覺得有意思了。他還不知道,武元衡回家以後還幹起了這個副業。他走到正堂間,跟著念著一句:“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武元衡和孩子們一齊看向了門口,都驚住了。武元衡更是慌忙起身要來迎駕,蕭雲鶴輕輕的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嚇到了孩子。武元衡醒神,微微笑了一笑,對孩子們說道:“今日就學到這裏。回去之後要好好溫習,明日酉時,我再來教大家讀《論語》。”
孩子們都十分懂事的站起身來。對武元衡彎腰行禮:“多謝先生,學生告退。”
七八孩子們收拾好書本,嘻嘻哈哈地鬧騰著進了另一間房間中,卻沒有離開院落回家。
武元衡這才迎上前來,拜倒在蕭雲鶴麵前:“陛下光臨。微臣有失遠迎,萬望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