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二十九章 卸甲(2 / 3)

李晟表麵平靜,心裏卻是一直突突的跳,暗自想道:皇帝這一招玩得漂亮。不露形跡的就完全解除了李懷光和徐庭光的兵權。從今往後,京城這地方哪裏還會有朔方軍的番號?

大事商議已定,蕭雲鶴又帶著徐庭光和那些將軍們,詳裝了解了一下軍中的糧草和軍備情況。最後,他說道:“李懷光征戰一生年歲已高。突生暴疾,恐怕是舊傷複發。你們派個人跟朕進宮,看一看他。順便將他在軍中的一些衣物和習慣用的器具,都給捎帶過去。朕會留他在宮中住一段時間,等病好了再回軍中。要不,徐庭光你就跟朕進宮吧。”

徐庭光心頭一震,可眼下也不敢拒絕皇帝的這個合理要求。於是隻好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心頭卻是一直在叫苦:完了,真的是完了!

過了一會兒,徐庭光將李懷光的東西收拾了起來,打上包裹扔上馬背,和蕭雲鶴和那一百名飛龍騎將士一起,朝國都而去。李晟則是留在了朔方軍中,開始忙碌大軍換防重紮屯營的事情。

回京途中,蕭雲鶴心中也是暗自思忖:雖然順利的解決了兵權問題,可是李懷光的事情可不是簡單的軍事問題,政治上的糾葛還深得很。那些勾引李懷光謀逆的皇族們,朕正愁不好向你們問罪開刀。現在自己撞下來,可就怨不得朕心狠手辣了!

回到太極宮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蕭雲鶴馬不停蹄的直接進了太極殿,並沒有去後宮。

宮殿裏四處點起了燈籠,燭火通明。獨孤凡和那十幾個鐵衛,嚴密看守著禦書房旁邊的靜室。蕭雲鶴帶著徐庭光走了過去,對獨孤凡等人說道:“所有人退出三丈開外。”

眾人退下。徐庭光在一陣忐忑之中,跟著皇帝進了靜室裏。

房間裏隻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桌幾上擺放著幾碟菜蔬,一壺酒,但明顯沒有動過。

背對著房門的方向,一個人的勾著背坐在背光的方向,背影看上去十分的落寞。聽到房門打開的聲音,那人依然一動不動。

徐庭光已經失聲輕喚出來:“大帥?!”手中提著的一個包裹也不自覺的掉到了地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事到如今,事實已經徹底的證實了:李懷光的事情,已然敗露。

徐庭光駭然的看了皇帝一眼,發現他劍眉緊鎖表情嚴肅,眼神十分的複雜。徐庭光不敢再看皇帝,而是踉蹌的跑到李懷光身邊,驚慌的道:“大帥、大帥!這……究竟是什麼怎麼回事?”

李懷光依舊耷著頭,有氣無力的說道:“還能是怎麼回事?”

徐庭光周身一震,頓時頹然的癱坐下來,長歎一聲,也耷下了頭。

蕭雲鶴反身關上門,一步步朝二人走近。

徐庭光略微抬頭仰視著皇帝,感覺他油燈照射之下的身影,就如同冥府來的使者那樣令人恐慌。這個時候,往日和將士們同甘共苦、不分彼此的皇帝,簡直就是死亡的象征。

徐庭光的身體,已然在發抖。他看著李懷光,發現他往日裏精光畢露的一雙眼睛。已經如同死魚,隻剩一片青灰之色。

蕭雲鶴走到李懷光背後,到了矮幾前,坐下。

“為什麼不吃飯?”蕭雲鶴的聲音很低,如拉家常一般地隨意。

李懷光聲音嘶啞的道:“罪臣沒臉再吃飯。陛下,你就敢緊給個痛快吧。罪臣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吃飯。”蕭雲鶴拿起了筷子。說道,“朕也還沒有吃飯。一起吧。”說罷,就夾了一口菜放到嘴裏,說道:“還沒有涼。”

徐庭光既是驚訝,又是惶恐。在他看來。事情敗露那就是必死無疑,而且肯定會死得很慘。不料現在皇帝表現得就像沒有事一樣。莫非,事情還有一絲轉機的餘地?

徐庭光輕輕的拉了李懷光一下,說道:“大帥,陛下已然下旨……你就陪陛下用膳吧?”李懷光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正麵對著皇帝,略微抬了一下頭。但馬上又低了下去。

“吃吧。”蕭雲鶴再次說道。

李懷光的手有些顫抖,拿起了筷子,夾起一片烤得焦黃油嫩的豬肉放到嘴裏。

很香,很滑。皇宮裏的禦廚們,手藝果然出眾。

可是李懷光卻怎麼也無法下咽。那一片肉在他嘴裏,就如同生蠟一樣,感覺既澀又苦。

“你最喜歡吃地烤肉。”蕭雲鶴說道,“朕應該沒有記錯吧?”

聽到這一句話。李懷光壓抑的感情突然一下爆發出來。他臉皮顫抖,雙眼流出了眼淚,一把扔到筷子趴到地上磕起頭來,大聲喊道:“陛下!陛下!罪臣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呀!”

蕭雲鶴輕輕的歎了一聲。說道:“說這些幹什麼?我們先吃完這頓飯再說吧?就像以前在軍隊裏一樣。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朕。真的很懷念當初和你們在一起征戰的時光。那個時候,我們之間隻有深厚地兄弟之情。就算是為對方而死,也毫無怨言。”

李懷光像個孩子一樣的大聲嗚咽,將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陛下!你別再說了!你就一劍刺死罪臣吧!這樣,罪臣心裏也會好過一些。”徐庭光以頭帖地都不敢抬起,身上輕輕的發抖。

蕭雲鶴的聲音依舊平靜,說道:“鐵豬,別說沒用的話了。來,陪朕把這頓飯吃完。朕,已經很久沒有和你們一起吃上一頓飯了。”

李懷光突然一下抬起身來,揮袖擦了一把額頭上地血灰和眼淚。重重的抱拳說道:“罪臣遵旨!”

蕭雲鶴拿起酒杯:“來,幹杯!”

李懷光舉起杯子,和皇帝的杯子撞到一起,一仰脖喝了下來,大聲叫道:“好酒!好酒啊!俺這輩子,還從來沒有喝過這麼好喝地酒!”

“那咱們用大碗!”蕭雲鶴將矮幾上的酒盞扔到一邊,倒掉了大碗裏盛裝的米飯,然後開始往大碗裏倒酒。

濃香的禦酒劍南燒春,四下飄香,溢出了大碗,流到了矮幾上。李懷光則是直接托起了一個酒甕對著皇帝:“陛下,罪臣敬你!”說罷,搬起酒甕就開始一頓豪飲。

酒水揚揚灑灑進了他的口中,更有許多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淋滿了全身。

蕭雲鶴也是張口將一大碗酒水一飲而盡,然後突然一下站起身來將那個大碗摔得粉碎,吼叫一般的說道:“朕也用甕喝!”

“痛快啊!”靜室裏,傳來二人酣暢淋漓的吼叫。

獨孤凡和那些侍衛們遠遠聽見,各自驚愕不已。心中都在想道:還究竟是審犯人,還是在戰勝後慶功?

房間裏,蕭雲鶴已經用手扶著酒桌了。李懷光則是抱著那個仍然在溢著酒水地酒甕歪倒在了一邊,嘴裏喃喃的喊道:“我還是喝不過你、喝不過你呀……”徐庭光則是依舊趴跪在地上,絲毫都沒有動過。

蕭雲鶴喝了許多的酒,又喝得很急,已然有了幾分醉意。可是腦子卻是越發的清醒和靈活了。一雙精光流溢的眼睛掃視著李懷光和徐庭光,然後說道:“徐庭光,你不是想要殺朕地嗎?現在朕已經喝得半醉了,手無寸鐵。最近的侍衛也在三丈之外。你聯合你地大帥,想要殺死朕簡直是易如反掌。”

徐庭光惶然一驚,將頭埋得更低了,全身幾乎都帖到了地上,不敢搭話。

李懷光卻是哈哈的大笑:“陛下!陛下呀!不管你是將軍大人、漢王還是隆登九鼎的天子,你身上那股子豪氣和霸道,永遠都是罪臣最欽佩的!成王敗寇。罪臣已然無話可說。事至今日仍然能與天下第一英雄共謀一罪,李懷光死而無憾、死而無憾啊!----哈哈哈!”李懷光一邊說一邊大笑,聲音異常的粗獷。笑著笑著,漸漸的又有了哭腔,後來更是變成了號淘大哭。

蕭雲鶴卻是越發的冷靜和清醒了。他知道。現在這種時候,除了酒,沒有別地東西能讓一個人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想法說出來。李懷光醉了,醉到連他自己也法控製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這種時候。他看到的就是最真實的李懷光。

蕭雲鶴走到門口對外麵喚道:“所有人,再退出三丈之外。膽敢靠近一步者,殺。”一陣腳步聲和兵甲響動。獨孤凡等人再度後退。

李懷光抱著酒甕自顧嗚咽和流淚,徐庭光趴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屋子裏,已是一片狼藉。

蕭雲鶴走到李懷光身邊坐下,然後就挨著他躺了下來。說道:“鐵豬,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幹這樣的事情?”

李懷光轉了一下頭,正對到皇帝地那張臉。他突然一咧嘴,哈哈大笑道:“你真的不怕我們現在殺了你嗎?!”

“怕。”蕭雲鶴苦笑一聲,說道。“但我更害怕,你們在心中恨我恨到死。我雖然活著,卻在你們心中已經死了。”

“說得不錯。以前的那個漢王,那個英雄蓋世義氣非凡的漢王,已經死了。”李懷光就這樣直直的盯著蕭雲鶴。說道,“現在。隻有威儀天下地大齊皇帝,隻有冷血孤傲的皇帝陛下。你會為了你的目地,不惜任何手段。”

蕭雲鶴閉上了眼睛:“我沒有選擇。或者說,是大齊沒有選擇。”

“我知道。我們都知道。”李懷光說道,“可是,為什麼這個人偏偏是你?你難道就不能像太上皇那樣堅持以前的一切嗎?你要裁官,要廢節度使,要削王,要沒收國戚貴族手中的土地。這些,我都不介意。可是,你為什麼要裁軍、要改兵製?那些兄弟們,跟隨我李懷光出生入死幾十年,好多人都因為我殘廢。好多人的父親戰死在沙場,兒子再來頂替。我答應過那些英魂們的,要讓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現在,你卻要讓他們離開軍隊,從此淪落為乞丐!我李懷光,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