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從個人感情上講。蕭雲鶴絕對願意孤獨墨衣這個女人坐在自己地龍椅邊,和自己一起龍禦天下。但他也十分的清楚,立後這件事情,不是全憑個人喜好就能決定的。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尤其是。要立墨衣這樣一個在國都全無根基、身上帶著胡蠻血統、又是在蠻邦出身的女子為後。天下仕人和朝中的仕大夫們,很有理由不讚成他這個做法。現在看來,他身邊地這兩個女人,倒是吳月琳最有可能被立為皇後。可惜她的肚子不爭氣,至今沒有給他添上兒子。一個沒有生出皇子的皇後。也是不能合格地。
所以,他感覺有些棘手。登基的日子一天天挨近,他卻一直沒有拿定主意。
蕭雲鶴決定。去見一見李勉。李勉不僅是他的老師,也是李家現今輩份最高的宗親。聽一聽他的意見,或許會有些啟發。
一個寒冬過去,李勉仿佛老得更厲害了。蕭雲鶴來看他的時候,李勉幾乎不能起身行禮,而隻能靠在枕頭上以手抹額,象征性的見過了禮。他的身上蓋著六七床厚實地棉被,整個房間裏也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
“玄卿公。身體可曾康健?”蕭雲鶴坐到榻邊,有些擔憂的看著李勉。
李勉瘦削的臉,幾乎就可以看出一個骷髏形狀,一絲肉也沒有。昏黃的眼睛,淩亂地頭發。怎麼看都像是一個行將就木了的人。
“甚好,甚好。”李勉聲音粗重緩慢地說道。“有勞太子大人親自登門來探望了。老朽已經是油盡燈枯,死活撐著熬過這個冬天,就是等著親眼看到大人登基。想來,日子也不久了吧?”
“嗯……還有十天左右。”蕭雲鶴替他掖了掖被子,說道,“玄卿公生了重病,為何也沒有派人來通知學生一聲?東宮裏有的是天天閑散著的禦醫和大量的名貴藥材。稍後我就派幾個禦醫來替玄卿公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李勉吃力的擺了擺手,臉上擠出了一絲笑,說道,“誰來了,也瞧不出什麼病。人活七十古來稀,我已經七十有二了,老天爺這時候才想到召我回去,也算是給足了顏麵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人,終歸是要去的。我能活到今天看到大人登基為帝,已經十分幸運了。顏老太師,就沒有老朽這樣的福份,嗬嗬!”
蕭雲鶴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說道:“玄卿公,你可要保重身體。我就算是登基了,還有許多的事情要請教你。眼前,就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讓我懸而難決。所以,學生特意想問一問玄卿公的意思。”
李勉昏黃的老眼裏略閃過一道星芒,說道:“太子說來聽聽?”
“就是關於,我登基之後立後與立儲的事情。”蕭雲鶴說道,“皇後母儀天下掌管後宮,儲君更是國之根基不可動搖。這兩個人選,讓我左右為難不好篤定。所以,想請玄卿公說一說你的意見。”
蕭雲鶴擔心自己耳背聽不清楚,還特意靠近了許多。待蕭雲鶴說完以後,他馬上又躺倒了下去,連眼睛都閉上了。
良久,李勉一言不發。若不是有輕微的呼吸吹動了他頜下的長須,蕭雲鶴都要以為他已經歸天了。
“玄卿公?……”蕭雲鶴疑惑的輕聲問了一句。
李勉緩緩睜開了眼睛,凝重的看著蕭雲鶴,說道:“自古以來皆是疏不間親。太子大人,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為你出主意。唯獨這一件,不能。老朽雖然是行將就木,可是我的兒孫族親,仍然要生活下去。我不能因為一時失言,而讓他們落下禍根。所以。希望你能原諒。”
蕭雲鶴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點頭道:“我明白。我不勉強玄卿公。”他心中想道:自古以來,無論是多麼親近的臣子,也是不敢輕易對這種事情發表意見的。當初武元衡,也是這樣的一個態度。李勉會這樣,蕭雲鶴也沒感覺有什麼奇怪。誰能知道幾十年後,是誰在坐領江山?如果到時候是李勉所說的那個儲君還好一點;如果不是……難說不會有人找他地後人秋後算賬。這種事情。在皇家與大臣之間屢見不鮮。這也不是什麼一句膽小怕事能概括得清楚的。本來幹預皇家的家事,就是為臣子的大忌之一。
李勉仿佛有些累了,又閉上了眼睛歇了半晌,然後低沉的說道:“老朽不能為大人拿什麼主意。但是,有一個人卻能。這世上。也唯有這一個人,能為大人出主意。”
“是誰?”
“當今皇帝。”李勉說道,“他現在雖然隻是一個名義上的皇帝了,但是……像你要立後、立儲這種事情,他還是可以給你一些指引的。去大明宮見皇帝吧。或許會有意想不到地收獲的。”
蕭雲鶴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學生,就聽玄卿公的。”
拜別了李勉,蕭雲鶴有些猶豫的走進了皇城。
真地要去見那個百無一用的老頭麼?那麼一個沒主見的人。能為自己拿主意?
也罷,不抱希望去隨便走一走好了,就當是表示對李勉的尊重。
過了一個年,老頭又胖了許多。他身上頂著一領厚實的皮裘坐在火爐邊,滿麵紅光地看著蕭雲鶴。
“父皇,事情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蕭雲鶴把立儲和立後的事情,以及自己心中的想未能對老頭說了一遍。然後,就定定地看著他。
老頭輪了幾下眼珠子。幹咳了一聲說道:“你……不是一向很有主見麼?這種事情,怎麼又想到來問我了?”
蕭雲鶴苦笑道:“清官難斷家務事。在我看來,天下的事情都好辦,唯有這件事情不太好辦。畢竟手背手心都是肉,誰也不好虧待了。你是我的父皇。也唯有指望你能給我指條明路了。”
老頭笑了一笑,有些得意的撫了撫胡須。然後說道:“如你所說,你自己更加喜歡獨孤墨衣那個蠻女;可是,從形勢上看,偏偏吳月琳又更適合被立為皇後。但是,這個吳月琳又沒給你生兒子……的確是挺麻煩。既然這麼麻煩,那索性……都不立好了。”
“不立?”蕭雲鶴眉頭一皺,“既不立後,也不立儲?”
“是啊,這有什麼大不了?”老頭大咧咧的說道,“我的父皇當年就沒有立後。我母後還是歸天之後才被追諡為皇後的。而我呢,身為皇長子,也在二十四歲那年才被立為國儲太子。這不是很正常麼?我看就沒什麼可棘手地。”
蕭雲鶴恍然一怔:還真是旁觀者清!老頭這個看似愚笨到了極點的法子,看來還真是挺合適的。大齊一百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習慣唐初時的那些做法:即刻立後、盡早立儲。到了近些年,這些做法已經發生了變化了……我居然一直忽略這一點!
不立後,後宮四妃平起平坐;不立儲,到時候諸皇子也一視同仁。想當初,我也是急著立儲,結果立了長子李承乾……後來這個混賬東西越來越不爭氣,居然還要鬧起了反叛。要是能晚些時日立儲,我是不是能有一些更好的選擇呢?這件事情,明顯是有利有弊,但其中如何平衡如何取舍,我相信自己應該能處理得好!
老頭眨了幾下眼睛看著蕭雲鶴,疑惑道:“怎麼了,你認為這樣不妥麼?那你就立孤獨墨衣當皇後好了。反正她也為你生了皇長子。隻不過,將來誰也不能保證你這個長子是不是成器,也不能保證這個蠻女會不會被天下仕人百姓所反感。這種大事,你可別全憑一己之好惡來決定。這一回,你不如聽我地:暫不立後,暫不立儲。等個十幾二十年,日久見人心,一切都會順其自然了。”
“順其自然,有道理。”蕭雲鶴連連點頭,拱起手來拜了幾拜,“多謝父皇提點!”
“嗯,好說、好說。”老頭肥胖的大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縫,頗有幾分得意。然後他悠然地說道,“再過幾天,就是你登基的大日子了。大典祭奠列祖列宗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心慌。人人都想坐上這把龍椅,可是實際上,它卻不是那麼好坐的。到時候能不能向列祖列宗交待,可就不關我的事情了。從那一刻起,所有的重擔都將壓到你的肩頭。而我,也就徹底的解脫了。”
蕭雲鶴微微的笑了一笑,說道:“父皇就安心的在大明宮裏享福吧。所有的事情,由我來一力承擔。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從來沒有想過要後悔。將來到了地下麵對列祖列宗的時候,相信我也能理直氣壯了。”
“你能做到就最好了。”老頭滿不在乎的長聲說道,“怕就怕,說來容易做來難嘍!好了,如果沒有別的什麼事情,你就自己忙去吧。憋了一整個冬天,我要出去活動活動,打打馬球去了。”
蕭雲鶴離開了大明宮,突然感覺一陣輕鬆,心中暗自道:原來,有些事情是被我想得複雜了。想要一碗水擔平……用用老頭的那種笨法子,也不是太難嘛!
十餘萬大軍,從卯時初刻起,就在國都城外排成了整齊的儀仗方陣。鎧甲錚亮,刀劍生輝,就連戰馬身上的鬃毛都是洗刷得幹幹淨淨的。威武雄壯的鐵血之師,給今天正在經曆重要一刻的帝都平添了勃勃雄姿。春風吹起的時候,成千上萬的旌旗獵獵飛揚,戰馬的鐵蹄踏起翻滾的黃沙,雄楚彥而又蒼勁的味道,讓國都城中的百姓們都能清晰的嗅到。
國都城裏,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放棄了手邊的事情,湧到了朱雀大街上。從各個裏坊裏湧出的人流還在不斷增加,人們都驚愕的發現,原來國都城是這麼的大,真的是有三百萬人口。原本一百五十步寬(約一百八十米)的朱雀大街,已是人滿為患。西市大街上的商鋪全部歇業,就連酒肆歌坊也暫時停閉。所有的商鋪門前都掛起了紅色的彩綢,人們湧上街頭,來見識這一場難得的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