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席話,蕭雲鶴心中暗自讚道:武元衡,果然心思細密,聰明過人。任何一個細微末節都考慮到了。良機。主動誘發……他沒有直接說明該如何去做,而是旁敲側擊的提醒,做得很聰明。畢竟……這種事情太過敏感,很容易就會讓漢王和他武元衡自己背上一個陰謀造反的罪名。而且,就算最後事情能夠成功。漢王成為上位者,這種事情。也是不能見光的。
聰明人,武元衡!
蕭雲鶴似是而非的點了點,也不表態。武元衡自然也不再詳述下去。他清楚,以漢王地智慧和謀略,肯定已經領會了其中的意思。該怎麼做,根本用不著他武元衡再去教。
入京,最核心的兩件事情,二人已經商議了一個大概:一個是安全,一個是目的。
“漢王,臣下想去見一見馬燧。”武元衡平靜的說道,“想和他談一談。”
“嗯……明天吧。他今天已經睡了。”蕭雲鶴感激地笑了一笑,“伯蒼也請早點歇著,時候不早了。”
二人又小述了幾句,各自回房歇息。
蕭雲鶴的心中,卻是久久不能平靜。他越來越感覺,武元衡真是上天賜給他的一筆財富。有些話,他是不好和馬燧直接說起地。而武元衡卻能。偏偏武元衡又聰明過人,總能準確的表達漢王想表達、卻又不好表達的意思。總能看清一些事情的核心與要害,從旁提醒一些關鍵的問題,卻又不會說得十分露骨。從而給漢王一個思考和發揮的空間,給彼此一定的距離感,以及,安全感。
這就是上位者與臣子之間,最為默契與和諧的關係。曾經當過一回皇帝地蕭雲鶴,手下走過的人不計其數。聰明能幹並不比武元衡差的人,也有不少。但將分寸把握得這樣恰到好處的,還真是不多。
蕭雲鶴感覺,武元衡真是越來越像長孫無忌了。而且,氣度與智慧,更加勝之!
馬燧也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軍營裏剛剛吹響訓練號角不久,武元衡一身淡素白衣,步行來到了馬燧的帥帳前。
“卑職漢王府長史武元衡,求見馬大元帥,煩請通報。”武元衡彬彬有禮,對帳前小卒拱手施禮。小卒愕然一愣:“大人請稍候,小地馬上去通報!”
“不用通報了,快請武長史進來!”馬燧在裏麵聽了個清楚,聲音宏亮的大聲發了話。
武元衡走了進來,麵帶微笑長身拱手行禮:“卑職拜見大元帥!”
“嗬嗬,原來是武長史大駕光臨,快快免禮,請坐!”馬燧表現得頗為熱情。
武元衡謝過坐了下來,拱手道:“大元帥在維州城中,休息得可好?敝處簡陋,怠慢大元帥了,真是死罪、死罪!”
“武長史這是哪裏地話?”馬燧嗬嗬的笑道,“老夫從軍一生。粗魯慣了,可不習慣這麼斯文客套。話說回來,老夫也不是來遊玩享樂的。漢王赤誠相待,已經讓老夫賓至如歸了。至於吃什麼喝什麼,全沒在意。能與漢王大人以及武長史這樣的俊才相處一場,老夫也甚感榮幸呀!”
“大元帥太客氣了。”武元衡麵帶微笑,“其實卑職此來。是有些話……想對大元帥講。不知道大元帥,現在是否忙碌?”
“不忙。長史有話,但說無妨。”馬燧正了正色,認真的看著武元衡。他心裏清楚,武元衡就是漢王的第一幕僚。名聲在外。他特意前來,肯定也是為了重要的事情。
“其實……”武元衡微微一笑,“就為了漢王大人入京地事情。”
“哦?”馬燧並不驚愕,微笑道,“長史大人。也是來勸老夫不要請漢王進京的,對麼?”
“不。”武元衡一笑,“恰恰相反。卑職。支持馬大元帥,請漢王進京。”
“哦?”這一下,馬燧就吃驚了,“理由呢?”
“三個理由。”武元衡言簡意賅,“其一,為了澄清事實,洗脫漢王大人之前被人栽贓嫁禍的罪名。卑職已經審過了尚結讚等一些俘虜。他們已經招認,正是吐蕃在國都活動。施下了反間計。既然已經有了證據,要澄清事實就比較容易了。而且,最佳人選與唯一人選,隻能是漢王自己。”
馬燧點頭深表讚同:“說得不錯。”
“其二。”武元衡接著道,“為了名節和避免內戰。不管事實真相如何。漢王的名譽和聲望,已經在這一次事件中受損。朝廷都已經發兵征剿西川了……這樣的事情。在天下人看來都不是什麼好事。畢竟知道內情的人不多,許多人都會認為,漢王真的有不臣之心。所以,除非漢王上京一趟,才能證明他問心無愧,才能重新挽回失卻地名節,才能打消皇帝的猜忌之心,從而避免矛盾升級演變為內戰。”
“有道理。”馬燧再度點頭。
“其三……”武元衡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為了承諾。”
馬燧自然是愕然一愣:“這!……”
“漢王,已經將之前的事情都告之卑職了。”武元衡說道,“馬大帥義薄雲天舍生取義,不顧自己的得失而在陣前反戈幫助了西川。這份氣概、這份胸襟、這股正氣,令卑職萬分的敬仰。漢王大人,也是無比感激和佩服。也正是因為如此,漢王大人絕對不想再陷馬大帥於不忠不義,從而為大元帥招來禍竄。如果大人不與大元帥入京,皇帝肯定會問罪於大元帥……這個,顯然是大人最不願意見到地。”
“這、這……老夫不會有事的。”馬燧急忙道,“皇帝對老夫頗為信任,加之這一回又打了大勝仗,而且有太子作保,斷然不會有事!請大人,一定不要以老夫為念!”
“你錯了,馬大帥。”武元衡笑容不變,淡淡說道,“大元帥自討,比之漢王、李晟、楚彥、李懷光四人加起來如何?”
“這……”馬燧愣了一愣,心中思索道,這四個人,都是眼下大齊天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也都是立過大功的人。自己跟其中一人比起來,可能稍遜於漢王而不輸於其他三人。可是跟他們四人加起來相比,可就有多遠差多遠了。現如今,這四個人已經有三個被扣在了國都,另一個正麵臨皇帝的征討。而且……這四個人,當初何嚐不是和自己一樣地深受信任和重用。而且,漢王還是皇帝的長子血脈,曾經最受信任和器重之人。
馬燧太明白武元衡的言下之意地----所謂的皇帝的信任,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馬燧看著這個笑容談定的書生,忽然有了一種尋求幫助的衝動,急忙說道:“那依武先生的意思,老夫該如何做?”
武元衡連忙拱手行了一禮:“卑職何德何能,敢教大元帥做事?卑職隻知道,漢王是個性情中人,也是個勇謀俱佳的大英雄。他承諾和決定了地事情,肯定是不會改變的。所以,大人的國都之行,勢在必行。”
馬燧也是聰明人,知道眼前這個書生肯定是有了想法了。於是站了起來正色對武元衡抱拳行了一禮:“請武先生教教老夫,該如何來辦?”
武元衡慌忙站起來還禮,然後走近一些,說道:“大元帥義薄雲天幫助了漢王和西川,漢王信守承諾慷慨赴京,其中也有報恩於大元帥的意思。你們二人……英雄相惜,全為一個義字。卑職不敢教大元帥如何來做,隻是希望……不管漢王大人國都之行吉凶如何,都能----平安。”馬燧微微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嘴裏喃喃念道:“平安?……”
“是的,平安。”武元衡微笑道,“我想,是人都會有生存地權力和欲望,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親人和朋友。漢王不僅僅是漢王,也是卑職這些臣下之人的良師摯友,是兩個女人地丈夫,是兩個胎中孩兒的父親,是十萬劍川軍將士的統帥和兄弟,更是西川數萬百姓的精神支柱。我們都希望,漢王大人能夠----平安。這就足夠了!”
馬燧眼中閃過一亮亮犀利的光芒,緩緩點頭道:“老夫明白了……老夫知道該怎麼做了。多謝武先生點撥!”
武元衡麵帶感激,對馬燧拱手彎腰的行了一個大禮:“卑職代所有人,謝過大元帥的大恩大德!”
狂熱之中漸漸的恢複過來。一切又回複到了正常。大軍也差不多整休完畢。宋良臣帶著部隊要返回東女國了,臨行之時,又眼巴巴的來看了漢王一陣,想說話,卻又不些不敢開口,隻得哎聲歎聲的走了。這一路兵馬走後,馬燧、李朔也準備帶著人馬撤離維州,各自回去。
為了避免在劍川中引起不必要嘩然,蕭雲鶴暫還沒有把進京的消息發布出來。於是他將高固、史敬奉留在了維州駐守,自己和武元衡以送行的名義,一路將馬燧和李朔的人馬,送出了蜀了。
途經成都。
武元衡來問漢王,是否在成都停留幾天,漢王也好回去看一看兩位身懷六甲的王妃。推算一下日子,再過不久,墨衣就要臨產了。
蕭雲鶴想了一想,把心一橫,說道:“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我回一趟家,她們知道我的事情以後,免不得又會要一陣傷感。到時候期期艾艾的,不免有些煩人。倒還不如殘忍一點,就這麼走了的好。反正……總有一天會再見麵的。”
武元衡輕歎了一聲,說道:“大人決意要去國都,是為大局著想。不過……兩個王妃,從此就會有些苦了。待世子出生,睜眼卻見不到父親。也無人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