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地一陣響,宋良臣碩大的頭臚在地上連連磕了七八下,震震作響。馬燧頓時駭然的上前扶住他:“宋良臣將軍,你這是做什麼?快請起來!”
蕭雲鶴也頓時感覺既難堪又感動,隻在一旁暗自歎息。
宋良臣磕了一陣頭,反而歡喜的嚷道:“馬大帥,你可是沒唬俺啊?真的不要大人進京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老夫從來不幹那種言而無信地事情!”馬燧正色的說道。
“大人!大人!聽到沒有,你不用進京了!”宋良臣大喜過望,甚至高興得快要流出眼淚來,“你真地不用進京了!!”
蕭雲鶴微微點頭笑了一笑,對馬燧拱手說道:“多謝馬大帥美意。隻不過……本王是否進京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今日我等都喝多了一些酒,還是明白再作細商吧?”
“大人,你!……”宋良臣愕然的驚呼出聲來,卻被蕭雲鶴揚手止住。
馬燧略作思索,也拱手回了一禮:“就依大人的,明日再作細商。”
“馬大帥好好歇息,我等告辭!”說罷,蕭雲鶴就帶著宋良臣一起走了出來。
馬燧又躺回了榻上,籲了一口氣。暗自沉吟歎道:“西川有如此將帥,難怪逢戰皆勝哪!老夫從軍數十年,又何時遇到過宋良臣這樣的漢子?漢王,真是好福氣。老夫嫉妒、嫉妒啊!”
出了帳外,宋良臣就急急的道:“大人,剛剛老頭子都說不讓你進京了,你怎麼又還推搪起來?”
蕭雲鶴拍了拍他的背。微笑說道:“事情挺複雜的,我一時跟你說不清楚。你先安心回去歇著,別瞎鬧騰了。我知道你剛才就準備來嚇唬馬燧的,是吧?”
“嗬、嗬嗬!”宋良臣隻能幹笑。
“回去吧,別添亂了。”蕭雲鶴笑道。“你地好意思,我算是心領了。但這件事情,容本王細作思量,你別壞了我的大事。”
“嗯,俺知道了。”宋良臣拱手拜了一拜。告辭而走。
蕭雲鶴一人慢慢踱著步子,朝州府衙門而去,心裏也在細細尋思著這件事情。途經武元衡的房間的時候。房門打開,武元衡走了出來見了一禮:“大人,這麼晚了還沒有休息?”
“伯蒼也沒有睡嗎?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說。”
“大人快請!”
二人進了屋,坐到桌邊。
“是關於,我進京的事情。”蕭雲鶴開門見山,將與馬燧之間的約定的事情,跟他說了個清楚。
武元衡細心地聽完。思索了一番,然後說道:“這麼說,大人當初答應馬燧,並不隻是權宜之計先要穩住他了?”
“也有一點這個意圖吧。但是,如果真的要進京。也並非斷不可行。”蕭雲鶴說道,“要不然。我也不會那麼輕率的就答應他了。”
武元衡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皇帝對大人深深忌憚,天下人人皆知。大人如果進京,會有好結果麼?”
蕭雲鶴微微笑了一笑,說道:“當初還沒有開戰的時候,我對進京也並不是太害怕。就算我進了京城,也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可以安然無恙。現在打了個大勝仗,徹底粉碎了赤鬆德讚地陰謀,我就更加不怕了。有尚結讚那些俘虜們在,還怕說不清楚他們栽贓害我的事情麼?”
“的確。剛剛下午,臣下審問了一尚結讚等人,他們也招認了,的確是他們在國都活動,試圖栽害漢王大人。”武元衡話鋒一轉,雙眉緊鎖,“可是大人你也知道……這隻是皇帝的一個借口罷了。”
“是,我是知道。”蕭雲鶴說道,“所以,我更要給彼此一個台階下。不然,大齊內部就真地會全麵爆發內戰。你想一想,皇帝派馬燧來征剿我,他卻倒幫了我一把,一起擊退了赤鬆德讚。現在到了揭破陰謀的時候,我如果逃避不進京……皇帝固然不會放過馬燧,而且,到時候口說無憑沒有對證,朝堂上的那些人,又如何會相信之前隻是尚結讚等人地陰謀?隻有我親自進京了,才有可能保住馬燧,徹底揭穿赤鬆德讚挑撥離間的陰謀,和皇帝在大齊天下人麵前毀我名譽的險惡用心,從而避免大齊全麵開戰內戰。”
武元衡深深的思索了一陣,點點頭說道:“有道理。漢王大人,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不管旁人如何作證,總抵不過漢王親自赴京一趟,來澄清這許多的事情。這一次的事情,鬧得太大了。朝廷出兵征剿地方節度使,看那情形就像是把漢王也當成是淮西、河北叛王一樣同等對待了。李希烈那些叛王們可以不在乎天下人怎麼看他們,漢王卻是不能。所以,澄清這一次事件的真相挽回名節,倒是顯得很重要。還有,就是如大人所說地,保住馬燧,避免內戰。大齊真的是再也經不起內戰的折騰了。可是……話說回來。大人一廂情願的要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皇帝卻未必會順著你地意思來。你他的眼中,你就是最大地禍患。淮西那些人再怎麼鬧,也隻能是一方土霸王,成不了大氣候。而大人身負李家皇帝的正統血脈,德望日隆……是能跟他爭江山的!”
蕭雲鶴深吸了一口氣,點頭說道:“是的。我明白,皇帝肯定不會輕易的放過我。其實從形勢、輿論上講,皇帝沒有任何理由對我不利。但是……人心難測,皇帝這個人的心胸又頗為狹隘,指不定隨時就能做出一個決定,將我廢了。所以,現在的一切變數,都隻在皇帝一人的身上。”
武元衡也冥思苦想許久,才猶豫不決的說道:“大人……有把握將馬燧完全拉籠過來嗎?他統領關內禁軍,是整個大齊朝廷的武力屏障。如果有他的竭力相助,大人倒是有可能安然的在國都走一趟。”
“沒有把握。”蕭雲鶴搖頭,“馬燧是一個忠勇之人。雖然他與我一見如故彼此仰慕,但要他為了我撫逆皇帝對著幹,我卻沒有絲毫的把握。而且,李剛剛告訴我,皇帝此前就已經將李晟、李懷光和楚彥等人都召回了京城。說是回京犒勞封賞,實則就是卸了他們的兵權並扣為人質。現在,李懷光的義子石演芬暫時統領朔方軍,充為節度使留後;李留守涇原。而鳳翔節度留後,則是猛將郝。”
“郝?”
“是的。”蕭雲鶴說道,“此人我也不熟。但據李講來,似乎是李晟和楚彥一起提拔起來的一員猛將,曾經也是神策軍中的人物,英勇無敵不輸宋良臣和高固。據說他生擒了吐蕃士兵後,就會將人活活剮死隻剩骨架,然後放在馬上送回吐蕃。因此吐蕃人對他極為痛恨和害怕。赤鬆德讚甚至還懸賞和郝等同重量的一名金人,買他的腦袋。足以見得此人是何等的凶悍。不過,他與李晟和楚彥的交情都極深。李帶兵從鳳翔經過時,他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也送了大批的糧草軍資和三千兵馬,讓他帶著一起來急襲羌水馳援西川。”
“這麼說,郝倒也是個靠得住的人了?”可馬上武元衡又有些憂慮的說道,“可是,現在連李晟、李懷光和楚彥那些人,都被扣在了國都。李、石演芬和郝他們,也是不敢亂來啊!”
“可不是麼!”蕭雲鶴悶哼了一聲,頗有些煩悶。
武元衡是何等聰明的人,看到漢王這般表現,就差不多揣透了一些他的心思。於是說道:“看來,大人更傾向於----進京?”
“嗯……”蕭雲鶴也不否認,“其實我一直都是在堅持一個原則,不能讓大齊爆發內亂。無論獲勝的是哪一方,最終都將麵對一個亂攤子。就算能夠廢掉皇帝坐上龍椅又能如何?收拾殘局,會比奪位本身這件事情更令人頭疼。我不想做第二個朱,更不想再讓大齊蒙受什麼災難。要不然,憑我現在的實力,一頓亂砍亂殺拚掉朝廷,也不是不可能的。可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要是這樣做了,還不如當初收複國都的時候,一口氣廢掉皇帝自己篡位算了,又何必兜這樣的***?”
“是的。”武元衡深表讚同的說道,“當初,漢王雖然收複國都立下奇功,可畢竟人微言輕,也缺乏聲望、實力和幫手。可現如今,這一切都不同了。大人聲名卓著,手中有了實打實的兵權,仕人百姓對大人也有了很高的期望。更難得的是,連皇帝最親信的人,也開始對大人表示認可了。國都那邊,最大的豪門仕族郭家,也會對大人比較支持,這都是極為有利的。與此同時,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大人得到的越多,皇帝對大人就越忌憚,越想除去你。所以,國都一行,比千軍萬馬矢石交攻的戰場更加凶險,一定要慎之又慎。其實,臣下這些日子以來,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我感覺,大人入京,最核心的問題就是----如何保障安全。而這件事情,隻能著落在一個的身上。”
蕭雲鶴心中一動:“你是指,馬燧?”
“不錯。”武元衡說道。“馬燧是個義薄雲天的忠勇之人,為人最講信用,也很有正義感。他統領國都禁軍,是皇帝最信任的將軍,也是權力最大的統帥。如果由他來保護大人,可以一切無憂。雖然凶險,卻也是有驚無險。與此同時。國都是一切矛盾的核心。皇帝不會輕易放過大人,自然會百般刁難,甚至伺機要除掉你。大人隻要小心從事保得自身周全……其實不難在凶險之中,覓得良機!”說到這裏,武元衡的話鬥然停住。
良機?忍無可忍,被皇帝逼反的良機麼?!國都,皇宮,是離皇帝最近的地方……如果在那裏鬧起來,遠比征派數十萬精兵。武力征討要容易得多、所造成的損失也要小許多了----蕭雲鶴的心中,本能的就想到了這些。
二人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可是……”武元衡調轉話鋒。說道,“最大的憂慮,就是不知道這個所謂地良機會在什麼時候出現。一年?十年?二十年?除非大人想辦法誘發它,否則,一切就都隻能---等。這也太被動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