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條對策,是為中策。我可以把西川這一年的收支情況,報給朝廷。當然,我絕不會告訴他們,我府庫裏的真實情況。我要讓皇帝知道,西川這一年其實過得有多苦,百姓軍民費了多大力氣才勉強能過上平實的生活。同時,安置那十萬百姓的時候,按理說朝廷是應該給予資助安排的,可他們沒有。這時候,我還可以倒搭一耙,跟朝廷算算帳。也就是說,中策,就是跟皇帝討價還價。貢奉肯定是會給的,但絕不會給得太多,不會讓我自己傷了元氣。畢竟,如果朝廷真要平淮西,也是一件大事。理當相助。”
武元衡和薛存誠齊聲道:“那急策呢?”
“這急策嘛……”蕭雲鶴悠然的笑了一笑,慢條斯禮的說道,“在說之前,我們不妨先理清一下當前的頭緒。從大的局勢上看,大齊的朝廷,的確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了。雖然百姓們心中還是對它抱有希望,但這種希望也在逐漸的變成失望。朝廷對地方諸鎮節度失去了控製力,對外的表現也是軟弱無能,朝堂之上也是一天天的腐敗墮落,不見一絲起色。照此下去,大齊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薛存誠惶然一怔,壓低聲音道:“你、你不會是想反了,取而代之吧?!”
“別急!”蕭雲鶴一揚手,說道,“聽我把話說完!----不管大齊的朝廷如何的不堪,在天下萬民的心目中,仍然是正統。不管是誰想打它的主意反叛,不管是出於任何一個理由,都會成為萬人唾罵的叛國賊子,這是肯定的。所以,不管我現在聲望如何卓著,朝廷如何的大失人心,我也絕對不會主動起事謀叛。這樣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幹的。就算最後我能成功,也是坐不穩位子,會被天下人唾棄和憎恨的。”
薛存誠輕籲了一口氣:“漢王能想明白這一點,殊屬天下之大幸事……嗯,大人接著說。”
蕭雲鶴說道:“現在的朝廷,就像一個怨婦。眼看著手中的權力和威望一點點失去,既傷心、無奈又憤怒。先有淮西和河北叛亂,後有朱霸占了龍廷,現在,我這個西川又成了皇帝的眼中砂肉中刺。朱已經完了。淮西與河北是公然的稱王叛變,朝廷打不過,所以隻好忍氣吞生。那麼,皇帝等人的眼神,隻會眼巴巴的瞅向我這裏了。其實也未必就是當今皇帝這樣。換作是任何一個皇帝,也不會讓誰淩駕於自己之上的。眼看著西川一天天坐大,皇帝肯定不會坐視不管。於是,他首先對我用上了打壓手段,讓我交出錢糧。如果我應承了他,下次說不定就是要兵馬。直到最後,把我這個節度使掏成空殼子。或者幹脆把我廢了也有可能。所以,急策就是,絕對不答應朝廷的這一無理要求,一個銅板也不給他。”
武元衡眉頭微皺,說道:“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你是想……將皇帝逼急。讓他用上非常手段。到時候再……順勢而上?”
蕭雲鶴眼神炯炯:“正是。”
薛存誠愕然道:“可是……如果天下人知道,西川節度對聖旨置若罔聞,不支持朝廷平叛,也會讓大人信望盡失地!而且,就算到時候朝廷真的用上了非常手段。給漢王扣上一個不臣的罪名前來平剿,漢王又該如何應付?到那時候,朝廷的兵馬就師出有名。響應的人也就多了。”
武元衡說道:“如果隻算實力,西川的確是具備了和朝廷叫板的能耐。李晟、楚彥、李懷光,西線地三大元帥,統率了大齊朝廷三分之一的兵馬。這些人,與漢王是生死之交,曆來也對朝廷甚是不滿。西川境內,隻要漢王振臂一揮,十萬精銳瞬間雲集。再加上漢王和三大元帥用兵打仗的能力。單從軍事上講,打敗朝廷絕對沒有問題。隻不過,正如漢王所說,就算最終能勝,也是極不劃算的。畢竟。我大齊關起門來內鬥,在一旁偷笑著看好戲的。是吐蕃人。當我們打得兩敗俱傷地時候,吐蕃人就有機可趁了。所以,臣下認為,急策不可行。頂多隻能算是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萬一皇帝不顧一切的豁出去了,非要自己先走上這條路,我們西川才被迫與之周旋。”
“我也同意伯蒼這個觀點。”薛存誠說道,“不管怎麼樣,戰爭,尤其是內戰,始終都是下下之策。現在,西川剛剛緩過勁來,也正需要堰武修文休養生息。現在,漢王要盡力先穩住皇帝,穩住朝廷,讓他們也不往這條路上走來是為上佳。”
“嗯……”蕭雲鶴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說道,“其實,我比你們都不想看到這一幕。但是作為統帥者,我們也不得不做好這一手的準備。從感情上講,我是絕對不願意在大齊內部掀起戰爭的。不管最後勝負如何,大齊都會蒙受重創。但是從現實上看,最後出現這樣地局麵,也未必就沒有可能。當我們和朝廷的矛盾再也無法調和,戰爭,就會勢在必行。當然,在這之前,我會盡力做好自己的本份,盡量避免戰爭地出現。其實我心中,更傾向於中策,通過一些政治手腕,與朝廷斡旋較量。不就範,不主動,不回避----這就是我自己心中所劃定的原則和底線。”
武元衡頓時點頭讚道:“好一個不就範,不主動,不回避,正是漢王大人三條策略的核心所在。大人剛剛所說的緩策,臣下認為也不可行。原因就是正如大人所說----不就範。如果我們低眉順目的順從朝廷這一次的請求,難保下一次他們又要來要兵馬,甚至其他更過分的請求。皇帝要掏空漢王,其用意昭然若揭。對於漢王的觀點,我深表讚同。我同意用一些委婉地手段,與皇帝討價還價,先讓國內的局勢穩定再說。畢竟,外有吐蕃人虎視眈眈,內有淮西和河北心懷不軌。如果我們這邊和朝廷公然鬧矛盾了,這兩方人馬,就會順勢而起的作亂。到那時候,漢王就會成為始作俑者,為天下萬民和子孫後代所唾棄。幾乎就與當年的安碌山、史思明無異了。”
“是啊……”薛存誠也說道,“不就範,不主動,不回避,的確是一個比較合理地態度。無論如何,漢王不能讓九州大地上,再生戰亂,讓我們自己內亂起來。朝廷再如何不堪,可漢王也不能淪為反賊。用政治手段與朝廷斡旋,我看可行。至於具體該怎麼辦,我想……憑漢王的才華和能力,肯定不輸與皇帝。隻要西川能贏得喘息之機。大齊避免戰爭不生內亂,就是上上之策。”
“嗯,看來,我們地意見還比較統一的。”蕭雲鶴說道,“那就先這樣辦吧。過年以後,我先送上十萬貫錢,五萬石糧。五千匹絹。再向朝廷說明原委和苦衷。事情後續如何,也就看皇帝的意思了。如果他非要把我往死裏逼……哎,先不說這個。但願,一切都會向好的方麵發展。無論如何,我是不想看到大齊天下的漢人子民。自相殘殺的。”
武元衡和薛存誠都默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同時想到:希望皇帝,也會想得和漢王一樣……
薛存誠酒量較淺,這時先告辭回房休息去了。蕭雲鶴和武元衡仍然坐在火爐邊,各自靜靜的想著心思。一言不發。
過了許久,武元衡才開口說道:“大人,你心中仍有顧慮?”
“嗯……”蕭雲鶴輕輕點了點頭。麵色沉寂。
武元衡說道:“其實,臣下心中,也想到了一些事情。”
“說來聽聽?”蕭雲鶴抬起頭來,看著武元衡。
“是這樣的……”武元衡說道,“剛剛大人召我們議事的時候,所說的情況,都是比較理想的狀態,也就是說。有些一廂情願的忽視了許多重要地客觀因素。”
“嗯,接著說。”
武元衡說道:“比如說,吐蕃的存在。我總感覺,吐蕃人在這一次的事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戰事是他們挑起的。和盟也是他們提出地。現在,吐蕃人龜縮到高原上不露形跡了。朝廷馬上開始對西川施壓。這其中,難度沒有他們的動作嗎?現在,漢王對赤鬆德讚來說,就是眼中刺、肉中釘、刻骨的仇人。他無法通過武力來戰勝你,在外交上又吃了大虧……如果我是赤鬆德讚,肯定會想到,通過大齊的朝廷來削弱你的力量。如果能讓大齊地朝廷與西川內亂起來,得到最大好處的,就是吐蕃人。所以我猜想,吐蕃其實一直都沒有放棄要針對西川。之前用的是金戈鐵馬,現在用地是陰謀詭計。”
蕭雲鶴深以為然的讚道:“不愧是武伯蒼啊,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赤鬆德讚的三十萬大軍殺來了,我根本就不怕他。可是現在他耍上了這樣的陰謀……我就算明知道這是他的陰謀,卻也隻能硬著頭皮去接招,真是無奈啊!我隻是恨……為什麼皇帝就不明白這個人的道理?或者說,就算是明白了,還非要這樣做呢?”
武元衡平靜的看著蕭雲鶴,淡然說道:“大人剛剛自己也說了,也未必就是當今皇帝會這樣……換作是任何一個皇帝,也許都會這樣做。”
蕭雲鶴無奈的搖頭苦笑:“或許是吧……”心中歎道:帝王地心思,帝王之術啊!……老頭,你實在學得太差了一點。手下的確是不能有蓋過自己的臣子出現。可是,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最重要的永遠是天下大局。不然,不管你這個皇帝的位子如何穩固,也是一個差勁地皇帝!而且眼前的一切矛盾和問題,都是直接或間接由你這個皇帝引起地。大齊天下一天天沉淪,你要負最大的責任!
武元衡說道:“大人,還有一件事情,臣下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