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效仿古人罷了。”武琦雲笑了笑,說道,“北齊的蘭陵王,驍勇無敵。但因為長得太柔美,軍士和敵人都不怕他。他於是做了一個猙獰恐懼的麵具戴起來上戰場,從此令敵人聞聲喪膽。獨孤姐姐長得太過漂亮,軍士和敵人見了都欣賞美色去了,哪裏還會記得你是個將軍?不過還是姐姐的手藝好,畫的這個麵具真是漂亮!再配上這身火紅的明光戰甲和猩紅戰袍,整個人就像烈火鳳凰!”
“鳳凰就罷了。烈火還不錯。”墨衣笑道,“從今往後,我就是唐軍中的烈火將軍。我要讓唐軍將士們,忘記我的真實身份。隻記得烈火!”
臘月十八,晴,大風。
赤鬆德讚騎在馬上,看著近在咫遲的維州城。
玄門關上,一麵巨大的唐字紅旗在飄揚。唐軍華麗的戰甲和鋒利的刀槍,折射著日光,讓他感覺有點耀眼。
勁風吹鼓,吐蕃的皮袍上的毛絮一陣飛揚。
十八萬大軍!十八萬吐蕃最精銳的鐵騎!
執掌讚普之位已經二十多年了,赤鬆德讚還是頭一次親率這麼龐大的軍隊來親征。看著身邊雄壯如熊虎的將士們,赤鬆德讚的小胡子輕輕揚起,露出了一個微笑。
在他的身邊,就是吐蕃最有權勢的幾個臣子大將。大相尚結讚,大將論悉諾。所有人都靜靜的騎在馬上一聲不吭。他們都在等待著至高無上的讚普,無比霸道的揚起那一支馬鞭來,指向維州城。
可是許久,赤鬆德讚依舊沒有動作,隻是麵帶微笑的看著玄門關。
尚結讚忍不住低聲道:“讚普,什麼時候發起攻擊。”
“不急。”赤鬆德讚露出一個自信而滿足的微笑,說道,“最高明的獵人,從來不會隻為收獲野獸而感到滿足。他享受的,是這個獵取的過程。看著野獸在自己的麵前慌張、惶恐、發抖,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現在,我就要讓蕭雲鶴多感受一下這種心情。設身處地的為他想一想,我就感覺十分的滿足。”
尚結讚無言以對,隻在心裏說道:讚普早已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就像貓玩耗子一樣的在玩弄蕭雲鶴。跟這樣的男人作對,實在太可怕了……被打倒也便罷了,還要被他徹底的擊敗,徹底的捉弄和淩辱……
玄門關上,蕭雲鶴昂然挺立,站在大旗旁。他的身上。披上了一領嶄新的腥紅戰袍,鎧甲也擦得發亮。成了玄門關上最耀眼地一點。
他的臉上,隻有沉靜。
看著眼前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吐蕃大軍,蕭雲鶴心靜如水。一手握著劍柄,一手叉著腰,定定的看著玄門關前的一切。在他的身邊,十幾個異常粗壯的鼓手。大冬天地將上身剝了個赤條條的。雙手抓著鼓錘,就等著漢王一聲令下就要擂響戰鼓。城闕邊,前後五隊士兵,共計一萬人,站得整整齊齊。沒有一個人動彈。
幾乎每個人,都在屏住呼吸。可是心髒,卻在騰騰的跳躍,幾乎就要從嗓子裏麵跳出來。他們當中,幾乎沒有一個人。見到過這樣龐大的敵軍。也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巨大的戰役。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方圓數十裏內,隻聽到凜冽的北風肆意的呼嘯。一層層黃沙飛舞到半空,卷起殘敗的落葉。形成一個個漩渦。
吐蕃人有恃無恐,個個胸有成竹躍躍欲試。唐軍則是歸於一片沉寂。沒有人說話,可是沒個人心裏都清楚----今日一戰,凶多吉少。能活著從玄門關下去的人,還不知道能有幾個。
蕭雲鶴靜站了許久,輕車熟路地疏理著自己的心情。身經百戰的他,很順利地讓自己保持著局外人一般的冷靜。因為他清楚,不管戰事將會如何繼續如何演變。他這個統帥也必須有縱觀全局的眼光,成為所有人信念的支撐。可是他也清楚,將士們終究是血肉之軀的人。在這種生死對決慘烈廝殺之前,發自內心的恐懼,會讓每一個人身體發軟、神情恍惚甚至是歇斯底裏。
“鼓樂!”蕭雲鶴突然大聲厲喝一聲。將城頭的唐軍都駭了一跳。所有人都如同醍醐灌頂一般的打了一個寒顫。剛剛幾乎就要魂遊太虛地將士們,此刻又將魂兒收到了身體內。
蕭雲鶴身後。早早布置在這裏的三十多名樂手,敲起了編鍾打起了鼓,奏出一首曲子。
“兄弟們,唱吧!”蕭雲鶴大聲說道,“將你們心裏壓抑的恐懼和緊張,用最大的聲音唱出來。這首曲子,是我們唐軍的軍歌,已曆百年之久。相信所有人都應該會唱!”
高固離蕭雲鶴最近,這時大聲地領頭唱道:“豈早無衣,與子同袍!”
他的聲音很粗,很高亢,還帶著一種幾乎撕裂了喉嚨地沙一點也不好聽。
可是,在蕭雲鶴和所有將士們聽來,卻是全天下最動聽的聲音!
馬上,許多的將士跟著一起大唱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蕭雲鶴也揚著手臂,跟所有的將士們一起將這首《秦風.衣》的軍歌唱完。
許多的唐軍將士,唱著唱著不由自主的就揮舞起了刀槍,像喝了烈酒一樣,個個臉漲得通紅。所有的情感,都在這首歌中發泄了出來。恐懼也好,眷戀也罷,唱完這一曲,眼前就會隻剩下你死我活的戰鬥!
吐蕃人驚奇的看到,原本平靜如常的玄門關上,所有的唐軍都揮舞起了刀槍,大聲的唱起了歌了。而且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之前緊張得幾乎崩潰的唐軍們,此時都煥發出了空前的活力。個個就像是從沉睡中蘇醒了一樣,與之前判若兩人。赤鬆德讚眉頭微擰,暗自嘀咕道:蕭雲鶴還真是個經驗豐富的統帥……行軍打仗,講究的是天時地利人和。這人和,其實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許多的將軍,都習慣把將士當成木偶和牲畜,不會考慮到他們的情感。隻有經驗豐富的統帥,才知道臨戰之時,尤其是麵臨劣勢的情況下,將士的心裏是最複雜的。所有人都會本能的產生恐懼。一但開戰,就會變得麻木不仁,甚至陷入瘋狂,讓將領無法指揮。唱上一支歌,倒是可以將情感發泄出來。放鬆被繃得緊緊的心情。
尚結讚眯起他鷹鷲一般地眼睛掃視著玄門關上,冷哼一聲說道:“唐軍這是在為自己唱葬曲嗎?”
“你要這樣認為,倒也可以。”出乎尚結讚的意料之外,赤鬆德讚居然聽到了並搭上了話,“你或許還不知道,這是唐軍的軍歌。歌辭取自《秦風。衣》。其中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說。將士們生死相依,不離不棄,視死如歸。看得出,蕭雲鶴的準備很充分。雖然他們人少,可是氣勢上一點也沒有落到下風。”
尚結讚微微一驚。然後愕然說道:“讚普真是……博學多才!看來老臣以後,也要多多閱覽漢人的曲籍,了解一點他們的文化了。讚普說得對,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明白就好。”赤鬆德讚瞟了他一眼。露出一個滿意地微笑,然後說道,“讓他們唱吧。我們不著急。關在籠子裏的野獸,再如何張牙舞牙也是嚇不到獵人的。等他們自己折騰的累了,我們再去以逸待勞的收拾他們。”
“讚普高明!”旁邊地尚結讚一些官將,一起拍起馬屁來。
蕭雲鶴看著玄門關下的吐蕃人馬,居然紋絲不動,心裏就尋思開了:這個赤鬆德讚,也太狂妄無理了,他這是在玩貓拿耗子麼?
“傳令。偃旗息鼓,所有人坐下原地休息。”蕭雲鶴大聲下令道,“鼓樂隊,奏幾首喜慶一點的樂曲來。越大聲越好!”
盡管有些愕然不解,但所有人都瞬間執行了軍令。
頓時間。玄門關上林立的刀槍劍戟不見了,所有的唐軍都坐了下來。城關上。更是傳出了巨大而喧鬧地鼓樂聲。
赤鬆德讚見了也是愕然一愣:“唐軍,居然奏起了娶嫁樂?這……嗬嗬!蕭雲鶴,你還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吐蕃人都一陣大笑起來。
與此同時,玄門關上的唐軍們聽到這熟悉地樂曲,自己也忍俊不禁的一陣大笑。
這下倒好,明明是要生死對決的大戰場,兩方人馬居然都一陣笑了起來。
這一笑,所有人的心情居然都得到了放鬆。之前空氣中幾乎就要凝固的那種肅殺氣氛,頓時少去不少。
笑歸笑,蕭雲鶴還是密切的注意著吐蕃大軍的動向。
赤鬆德讚揚了揚手,止住了大軍的笑聲和喧嘩,說道:“論莽羅,帶一萬人緩步前進。記住,是緩步。”
“是!”長得極其粗蠻地論莽羅沉聲一應,策馬跑到方陣一旁清點了人馬,走出了陣來。
一萬吐蕃騎兵,排著錐形的衝擊陣,緩步朝玄門關走近。
玄門關中,不知是誰大聲的驚慌叫了一聲:“來了,吐蕃人來了!”這一聲喊,就像在所有人心中丟下了一枚炸彈,傳出一陣哄叫聲,好多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大膽!誰喊的,又是誰讓你們站起來的!”蕭雲鶴怒聲訓斥,大聲道,“所有人,必須依令行事,違令都斬!誰敢再犯,絕不姑息!”
頓時,所有地唐軍又都乖乖的坐了下來,沒有一個人敢吭聲了。
赤鬆德讚看著玄門關上,不由得又皺了一下眉頭,暗自思忖道:這個蕭雲鶴,還真是沉得住氣,地確是個棋鼓相當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