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對手(2 / 3)

隻有從軍上過了戰場的人,才知道生命是多麼的寶貴。生活當中,值得珍惜的東西原來是這樣的多。就拿剛才從自己眼前走過的這一隊士兵來說。他們大多就是二十多歲,正當人生最美好的年齡。有的人,家中還有嬌妻幼子,父母兄弟。可是,誰又能料到,再過兩天,他們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裏嗎?

上了戰場,沒有人能預料到。自己還有沒有明天。尤其是……麵對一場沒有把握的戰爭。死其實並不可怕,蕭雲鶴就死過一回。生命離開身體的一瞬間,其實人真的就是超脫了。什麼功名富貴,都沒有在想。隻是冥冥中知道,自己死了。但一想到,自己的死將給那些愛著自己地人,帶來許多的傷痛。心裏就會很難過。

這種難過,將遠勝於對於死亡的恐懼。

這或許……就是生命的意義吧!為了自己愛的人和愛自己的人而活著。

玄門關,相對於大齊萬裏江山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彈丸之地。可是從這一刻起,它已經承載了億萬人地精神寄托。他蕭雲鶴的幾尺凡軀。肩頭上也挑起了億萬人的愛恨和期盼。

玄門不倒,華夏不死!漢王不倒,大齊不死!

“玄門關!”蕭雲鶴深吸了一口氣,凝眉看向北方吐蕃的屯兵之地,胸中油然想起自己以前作過的一首詩。忍不住長聲吟誦起來:“慨然撫長劍,濟世豈邀名。星旗紛電舉,日羽肅天行。遍野屯萬騎。臨原駐五營。登山麾武節,背水縱神兵。在昔戎戈動,今來宇宙平。”

“好詩!”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這首太宗皇帝地《還陝述懷》,臣下也是十分的喜歡。”

蕭雲鶴轉過頭來,微微笑了一笑:“伯蒼也睡不著嗎?”

武元衡拱手略施了一禮:“大戰在即,難免有些焦慮。漢王,其實臣下一直在想一個小問題。”

“什麼問題?”

武元衡說道:“漢王還記得。史敬奉和那二百死士嗎?我真的感覺有點驚奇,漢王當時怎麼就答應他了。”

“為什麼不答應呢?”蕭雲鶴輕笑了一聲,麵色沉寂的看著北方,說道,“二百人。相對於二十萬吐蕃大軍來說,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劍川軍。多這二百人不多,少他們也不少。如果史敬奉真的能像他自己所說地那樣,用這二百人就將吐蕃人的後方攪得天翻地覆,那無疑是最劃算的了。”

“漢王相信他們能成功?”

“相信。”蕭雲鶴露出了一絲略帶悲壯地微笑,“或者說,是寧願相信。”

武元衡微微的怔了一怔,隨即輕歎了一口氣,說道:“原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場。以前看書的時候,臣下也時常被許多熱血奮勇的男兒,感動得黯然涕下。卻從來沒有想到,這單薄蒼瘦的筆墨之後,真正的軍人與戰爭,更令人感慨萬千。死士,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我們這些坐談的仕子文人嘴裏說出來,多麼輕鬆。可是……真正地死士,他們都是先把自己處死了,再去做一些該做的事情。這種精神,是絕大多數人所不能理解和體會的。”

“如果說男人是一塊鐵,那戰場就是最凶猛的烈火。”蕭雲鶴說道,“烈火能粹出好鋼,戰場也最能檢驗和磨練一個男人。在生死的麵前,人地一切本性,都會暴露無疑。站在戰場的邊緣,可以看到近乎赤裸地眾生之相。如果有人被嚇得尿了褲子,你千萬不要笑話他。因為,這幾乎是一種本能。會有人害怕到大哭,會有人變得凶猛異常,也會有人躲到別人的身後,拿不起刀槍,甚至是拔腿就跑。這些,都是深埋在內心深處的一個人的真實秉性。”

武元衡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靜了片刻,然後說道:“我現在能理解,當年太宗皇帝為什麼要建起淩煙閣了。”

蕭雲鶴心中微微一顫:“為什麼?”

“就因為,一個情字。”武元衡說道,“正如大人所說,在戰場,麵對生死,人的一切本性都將暴露出來。而戰場上的交情,也是最牢固的過命交情。有的時候,甚至更勝過了親情。太宗皇帝少年從軍,征伐天下數十年,終於天下呈平四海拱伏。可當他坐上龍椅之後,與以前身邊的謀臣將軍們,都有了距離。曾經生死相依的人,漸漸的有了隔閡。這種感覺,肯定很讓晚年的太宗皇帝難受。於是,他建起了淩煙閣。臣下認為,漢王在這方麵跟太宗皇帝極像,都是性情中人。雖然你從來不說,也不表示。但我從你的眼神和不經意中的動作中看出。你很愛這些大齊的將士們。”

蕭雲鶴看了幾眼武元衡,轉過頭去嗬嗬的笑了幾聲。武元衡地這幾句,無疑是說進了他心坎裏去了。

有的時候,一些情感是不需要表達,也無法表達的。就好比,他蕭雲鶴對於大齊軍人的這種特殊感情。

靜了半晌後,蕭雲鶴說道:“伯蒼。如果這一次,我們西川能勝,你我都能活下來。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

武元衡思索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標誌性的微笑:“把我妹妹叫回來。關在屋裏罵一天。”

蕭雲鶴微微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武元衡也跟著哈哈的大笑。兩個男人莫明其妙地大笑,在靜夜之中傳得極遠。笑聲中,有豪氣,有悲壯。更有一種對生活的熱愛和對親人的無比眷戀。

銀月皎皎,萬籟俱靜。

這或許,是西川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了。

雅州。盧山縣。

今夜,這裏同樣有兩個無法入睡的人。

墨衣用一杆筆蘸上油墨,給手中地麵具塗上了最後一筆。她輕手擱上筆,將麵具捧在手中細細看了幾眼,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一旁武琦雲湊過來看了幾眼,開心的笑道:“終於完成了,快戴上看看吧!”

“還是等明天再戴吧,油墨幹了再說。”墨衣將麵具放到了窗台邊。打開了窗戶,好讓油墨幹得更快一些。

隆冬的冷風貫了進來,武琦雲有些單薄的身子輕輕打了個顫。

“好妹妹,回去歇著吧。”墨衣走到她身邊,撫著她的肩膀說道。“這些日子以來,讓你跟著我地族人們一起顛簸受累。真是辛苦你了。”

“我沒事的。”武琦雲微微笑了一笑,握住了墨衣冰冷的手,說道:“你還不是一樣,手指冰涼。你貴為女王和王妃都不在意,我又怕什麼呢?或許就是這一兩天,吐蕃和南詔地蠻兵聯軍就要攻來了。我們想要再聚在一起聊天,恐怕都沒那麼容易了。”

墨衣笑了一笑,拉著武琦雲在床邊坐了下來,說道:“你說實話。你害怕麼?”

武琦雲嘿嘿的笑了一笑:“是有一點……長這麼大,我還是頭一次親眼看到真正的戰爭。我也頭一次的感覺,戰爭原來真的很可恨。那麼多的人,都要死在戰場上。他們的親人,難道都不會感覺到悲痛欲絕嗎?”

“是啊……”墨衣微微笑了一笑,說道,“戰爭是可恨。可是,要製止戰爭,卻又要通過戰爭來實現。所以,當戰爭降臨到我們頭上的時候,回避是沒有用地,隻有奮起反抗。其實,如果不是漢王大人……我此刻恐怕已經到了千裏之外的高原上,成了吐番讚普的末蒙。哪裏還能和你在這兒執手敘話呢?雲兒妹妹,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也很喜歡漢王?”

“啊?……”武琦雲有些意外的吃了一驚,隨即有些驚慌的大搖其頭,“沒、我沒有!”

“嗬嗬,你別騙自己了。”墨衣像大姐一樣地看著武琦雲,微笑說道,“女人的感覺,總是最敏銳地。你跟我到東女國來做這些事情,就是想讓漢王對你多加注意,不是嗎?”

武琦雲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咬著嘴唇,低下了頭。“漢王那樣的男子,是女人都會喜歡的。就算他不是漢王,隻是一個平民男子,也是一樣。”墨衣依舊微笑,拉著武琦雲的手,說道,“我們東女國的人,是從來不隱藏自己的情感的。是自己喜歡的,就要去爭取。隻有爭取了,就會無怨無悔。女人這輩子,難得遇到一個自己真正喜歡的如意郎君。我是不介意和你這樣的好姐妹分一半枕頭的。”

“別說了,羞死人了!”武琦雲的臉都紅了,急急的搖著墨衣的手,“都要打仗了,虧你還有心思說這些。”

“越是麵臨生死,人的感情就會變得更加真實。你會明白的。”墨衣拍著武琦雲的手,說道,“當年,我和漢王被一劍貫穿。從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漢王,就是我這輩子最深愛的男人。為了他,我什麼都願意付出,包括我的生命。男人的心中有天下,有兄弟,有霸業;可我們女人心中,唯有深愛的男人就是一切。雲兒妹妹,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一切的。雖然我是東女國的小賓就,可我也一樣是女人。當我的心有了依靠,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隻要心中有他,我就永遠不會放棄,永遠不會妥協。從他將戰袍披到我身上的那刻起……我就明白,我這一生,隻屬於他了武琦雲臉上一片菲紅,伸出一手輕輕撫摸著折在床頭的那領腥紅戰袍,說道:“就是……這個嗎?”

“是啊……”墨衣的臉也有些紅了,她想起了自己當初赤身裸體被漢王抱起的樣子,自嘲的笑了笑,說道,“當時我正在姻緣湖裏沐浴,就準備要嫁到吐蕃去了。是漢王,用這領戰袍將我抱了回來。從此,我隻屬於他,屬於大齊。”

武琦雲將戰袍拿到膝蓋上,用手輕輕撫摸著:“我真羨慕你……”

“傻妹妹……”墨衣籲了一口氣,說道,“不說這些了。說來,我要感謝你給我出了這個主意。戴上一個猙獰的麵具上戰場,肯定會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