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莊的店主是個五十餘歲的忠厚老者。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展顏笑了:“多謝大人。草民這就去叫夥計們,準備去王爺府上。”
“嗯。”蕭雲鶴對湯紫笛揚了揚手,“那就走吧?”
“嘿嘿,那就要多謝大人啦!”湯紫笛性格直爽,這時也就不客氣了。高高興興地和蕭雲鶴一起出了綢緞莊。走了幾步,她賊賊的笑道:“隻是。我這樣厚顏無恥的找大人討要衣裳,不知道賓就會不會罵我呢,嘿嘿!她要的衣服尺寸都量好了,花色式樣也定好了,讓我帶來裁製衣裳的。她對我說,我們住在漢王府上已是添了許多麻煩,切不可再隨意地接受漢王的饋贈。這下,她可能又要說我了。”說罷,還揚了揚手裏的張紙,要給蕭雲鶴看。
那上麵,還正是畫著一張衣裳地式樣,以及各處的尺寸。看來這個小女王還真是多才多藝,精細的女紅活兒也拿得起來,自己能做衣裳。
蕭雲鶴隨意的看了看,正準備將紙條交回給湯紫笛,卻突然心中一怔:這個字跡!……
怎麼會這樣?!
“怎麼啦,大人?”湯紫笛看著蕭雲鶴有些發怔的樣子,奇聲問道。
“哦,沒什麼。”蕭雲鶴笑了一笑,說道,“這件衣服,是你們東女國的特色衣裳吧?我見第一回見到賓就時,她就穿的這種。要不這樣吧,紙條交給我,等綢緞莊的老板來了我會告訴他如何裁製賓就地衣裳的。免得……到時候要去給賓就量身,冒犯了她的貴體。”
“嘿嘿,大人還真是細心!”湯紫笛樂吱吱的笑起來,隨即又有些詭譎的低聲說道,“大人是不是還有些擔心,那個綢緞莊地店主人會趁機揩油呢?”
“真是胡說八道!”蕭雲鶴哭笑不得。這個小姑娘家家,想象力也太豐富了,鬼心眼也特多。
“嘻嘻!”湯紫笛笑得夠賊,“我看得出來,大人和賓就……那個、那個。你是怕自己到時候吃醋吧?咱們賓就的身段兒,可是人間少有哦,哪個男兒會不喜歡呢,嘻嘻!”蕭雲鶴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隨便你怎麼說好了。”順手卻將那張紙條收到了懷裏。
一行人回到了府裏,正是晚餐時分,湯紫笛等人便回了西廂院。因為風俗習慣總是有些不同,蕭雲鶴都是安排他們東女國的人自己在一起用餐的。免得大家到了一起拘謹。
出去收了幾天租的俱文珍回來了,看到蕭雲鶴,神色卻是有些不安。
“怎麼了,俱文珍?”蕭雲鶴看他與平常有異,不由得問道。
“是這樣的,大人。”俱文珍有些吞吐的說道,“這幾日。小人帶著府裏的丁壯,出去收食邑的租賦了,可是……”
“怎麼回事。”蕭雲鶴略有點不悅,“有話就直說,一次說完。”
“是、是。”俱文珍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惶然地說道,“大人的食邑。都在國都百裏近郊以內,共計二千八百餘戶,永業田七十餘頃。可是這一回我去收租,卻沒收上來多少東西,最多隻收了三成。”
蕭雲鶴眉頭一皺:“怎麼會這樣?”食邑的納貢和農田收成。就是漢王府這些人吃飯的保證。要是租賦都收不上來,這百餘條人明年隻能去喝西北風了。
俱文珍困窘的說道:“大人……從去年到今年現在,關內一直不太平,再加上朱又鬧了那麼一回,農田荒廢得厲害。而且連年征戰。百姓們大多都去逃荒了。大人名下的食邑居民,隻剩了一半不到。而且……這些人……”
蕭雲鶴恨恨的敲了一下他地頭:“快說!”
“是!……”俱文珍神色緊張的瞟了一眼蕭雲鶴,說道。“去年年頭的時候,大人親自下令,讓食邑下的居民百姓,今年比往年多抽三成貢賦;每畝永業田,多交三鬥食糧。今年關內又打了仗,百姓們沒法安心種地。再加上朝廷新出的間架稅、除陌稅和茶稅,於是……都交不出租賦來。許多人害怕大人怪罪處罰,都拖兒帶口地逃荒去了。而且。大人名下的永業田,今年居然有六成以上的田畝是荒廢的無人耕種。小人帶著人去收租,百姓們就像是見了瘟神一樣……不是躲起來,就是大批的人聯合起來抗租,還差點和我們地人鬧將起來。”
俱文珍滿以為。漢王肯定會大罵反了、反了,然後勃然大怒。沒想到。蕭雲鶴卻是緊擰著眉頭,反而安靜了下來,坐到了椅子上。
蕭雲鶴的心裏,已經鬱結成了一團。關內這地方,算是大齊比較富裕的所在了。自己一個親王屬下地食邑,也大多是些還算富足的居民。沒想到,這些人也淪落到了這般境地,由此也可以想象,大齊其他各處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這一回俱文珍去收租賦,尚能收到三成。再照這樣下去,明年能不能有一成,都無法保證。
百姓,其實是皇族的衣食父母。這些人自己都沒得吃、沒法活了,皇權哪裏學會有保障?可恨朝堂上還有陸升那樣的人,巧立名目推出間架稅、除陌稅這些傷天害理的課稅,讓百姓地生活雪上架霜。真到了那一天,百姓們忍無可忍,必然會悍然反抗揭竿而起。隋末殤帝暴政,不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嗎?
從這件小事,蕭雲鶴也回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大齊從玄宗手上,開始實行了募兵製,一直演變到了後來了節度使藩鎮。府兵閑時為農戰時為兵,戰鬥力也並不比花錢募來的職業軍人差。隻是後來,大齊繁榮了,土地兼並得也更加厲害了。許多百姓失去了土地,淪為了流民或是被迫從事其他行業。各個軍府,到了既定地上番時間卻無法提供府兵,隻因為軍府下的百姓沒了土地,連生活都成了問題,怎麼可能還自備糧草軍械來從軍?
所以,說到底,府兵製被破壞、募兵製被迫興起、然後導致節度使和番鎮割據地出現,最根源的原因,就是土地兼並得太過厲害----均田製已經形同虛設了。
眼下的大齊,百姓們不僅失去了土地,還要被戰亂侵害;打完了仗,又是朝廷的層層盤剝……照此下去,大齊安能不倒?
蕭雲鶴的眉頭越皺越緊,心中也越發的焦急起來。要挽回這個局麵,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眼下這大齊,簡直可以用積重難返來形容。如果不用雷霆萬鈞的手段,從朝堂之上到民間狠狠整治去除這些弊端。大齊,隻會走向末日。
可眼下,自己卻仍然隻是一個異姓的親王而已……
俱文珍見蕭雲鶴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怯怯的說道:“大人,要不要小人,派人將那些食邑下的百姓們抓幾個起來,狠狠懲治以儆效優。說不定,就能多收幾成租賦起來?”
蕭雲鶴怒眼瞪了俱文珍一眼:“鬼扯,胡說八道!我看你這腦子裏麵,裝的就是一堆大糞。你把人抓了,明年誰來種地,誰來織桑,這跟殺雞取卵有什麼區別?”
俱文珍駭了一跳,慌忙跪倒下來:“小人愚昧,小人該死!”
“起來。”蕭雲鶴悶悶的長哼了一聲,“這樣吧,挑個時間,本王親自下去走走。你給我說說,本王的食邑,在京畿一帶哪個縣分布的居民百姓最多?”
“華原縣。”俱文珍抹了一把冷汗,說道,“大人的七十餘頃永業田都在那裏。而且,有八百餘戶的食邑。”
“華原?這名字挺熟啊!”蕭雲鶴略作思索,這才想了起來:當初在奉天,與武琦雲和蘇菲兒分手的時候,武琦雲就曾說過,她們會住在華原縣衙的了?
想到這裏,蕭雲鶴才將蘇菲兒拜托他的那件事情給想了起來,連連拍著額頭說道:“幸好、幸好,不然都要忘記,辜負人家了。這樣吧,俱文珍。等下你帶著我的名帖,去李晟和渾府上走一趟,讓他們幫我辦一件事情。你跟我來。”
說罷,蕭雲鶴將俱文珍帶到了書房,將之前武琦雲交給他的那封信給了俱文珍,說道:“李晟和渾,在閣部是處理軍國大事的宰相。你讓他們在弘文館和史館的籍冊裏幫我查一查,這封信上的兩名大齊烈士,遺骸埋藏在哪裏,有沒有可能找到。”
“哦,大人說的是那個武姑娘和蘇姑娘拜托的事兒吧?”俱文珍接過信來,有些苦笑的說道,“這就跟大海撈針一樣的,怎麼可能找得到喲?”
“少廢話,去吧。”蕭雲鶴揚了揚手,說道,“盡人事,聽天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麼。查都沒查,怎麼知道就查不到了。”
“是,那小人去了。”俱文珍拜了一拜,轉身出了書房。
蕭雲鶴背剪著手,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閑的時候無可事事,這一忙起來,所有的事情都又堆到一處了……還有我身邊的一些怪事情,該想個什麼法子,摸個清楚呢?
接下來的幾天裏,一切都十分的平靜。陸升派了人在西市躥掇,暗底裏忙得不亦樂乎。內苑監的人似乎還沒有發覺到什麼異樣,一如既往的在欺行霸市。
漢王府裏的人這幾天可樂嗬上了。漢王下令,給王府上下人等每人添置兩套冬衣,請了裁縫到府上來訂製。最開心的莫過於宋良臣,他身裁巨大,在市集上都難得買到衣物,連鎧甲都是將作監訂製的。看著裁縫們踩著桌椅給他量盡寸,眾人都忍不住大笑。東女國的那些武士們,常年赤著腳光著腿,現在也都有了禦寒的漢服冬衣和鞋子,個個樂得笑不攏嘴。小女王和湯紫笛則是重點照顧對象。她們的服裝比較難做,綢緞莊的老板親自動手,替她們縫製東女國的特色衣裳,同時也加做了幾套大齊的女裝棉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