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鶴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心裏悲愴而憤怒的喃喃道:百姓,我的子民!這就是眼下我大齊的百姓哪!
俱文珍帶著蕭雲鶴到了一處大宅前停下了。看得出,這裏曾是縣衙所在。隻是現在縣衙的牌匾被摘除了,門口也有幾個執槍荷甲的士兵在哨崗。
蕭雲鶴盡力的平複著激動的心情,一腳踏進了院子裏。入眼即看到兩排整齊的衛士排成了一個過道直通向裏間。縣衙的大院落裏,正支起了幾口鐵鍋正在煮得翻花亂滾,居然是白米稀飯。想來,這估計就是進奉給皇帝大臣們的膳食了。
俱文珍站在了院外等候,蕭雲鶴大步不停的走到了正廳前,卻被一個穿著盔甲的門吏小將走到身前擋住了。門吏小將拱手拜了一拜:“大將軍請留步!”
蕭雲鶴瞟了他一眼,雙手剪向背後傲然說道:“閃開,本王要見皇帝。”“將軍請恕罪!”門吏小將低頭道:“陛下剛剛安寢,還是不要打擾的好。”他心裏不由得打起了鼓:這大不是快死了麼?怎麼又活生生的站到這裏了,還渾身都是鮮血,整個人也像是從地獄走了一遭了回來的……真是怪事!
皇帝睡了?這當口,他居然還能睡得著?蕭雲鶴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絲火氣,凜凜的盯著這個門吏小將說道:“我有軍機大事要稟報,片刻耽誤不得,你速速進去通報!”
“這……”小校為難的結巴了起來,仍然擋在前麵不肯讓開。雖然他清楚皇帝對這個大依賴恩寵有佳,卻也不敢冒著大不韙讓他進去打擾了皇帝的休息呀--而且這大今天看起來好生怪異,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既沉穩,又有些霸道,哪裏還是以前那個隻知道胡鬧使性子的紈絝子弟。
正在此時,房門從裏麵打開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肥胖太監打開了門朝蕭雲鶴恭身拜了拜說道:“大將軍快請進,陛下詔你入見--你這廝真是越活越蠢了,居然敢擋大的駕!快,大快請進來!”
門吏小將心中長籲了一口氣閃身到了一邊。蕭雲鶴打量了幾眼這個胖太監,生得慈眉善目如同老和尚一般。若不是臉上一片肥臃慘白毫無血氣,頭上頂幾個戒巴去當個寺廟的方丈還真是合適。
胖太監碎著步子在前領著蕭雲鶴走了幾步,低聲的說道:“將軍安然無事,皇帝陛下可就安心了。”他領著蕭雲鶴轉過了一個圓木拱門的過堂,就見到了一間隔著綢幔的臥室。
胖太監弓著身子退到了一邊,蕭雲鶴透過綢幔看不太清裏麵,隱隱隻看到一個身著黃袍的人,正從床上坐起。他強力克製著心中的衝動,勉強著自己朝這個不肖子孫弓身彎腰拜了一禮:“陛下,微臣來了。”
他沒有下跪,也沒有自稱‘兒臣’。現在要他鬥然做出這樣的事情,的確……很難辦到!
站在一旁的胖太監不由得輕擰了一下眉頭,低著頭瞟了蕭雲鶴幾眼,心裏嘀咕道:怪哉!平常最會油嘴滑舌賣乖使巧的大,今天見皇帝居然沒有下跪……這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
綢幔之後的皇帝葉適明顯加快了一些動作,讓身邊的兩個太監迅速給他身上套上了衣服,掀開綢幔走了出來,有些驚喜的說道:“誼兒,你……你居然安然無恙!真是祖宗神明眷顧啊!”
現在,蕭雲鶴已經全然看清了眼前的這個葉適。四十餘歲體態微胖,幾綹黑須方臉大鼻,額頭之上早早的爬上了皺紋,神色間也盡是慈弱與疲憊。乍一眼看來,這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甚至還有那麼幾份平易近人和藹可親。
蕭雲鶴收斂著自己的眼神,低頭看向了地麵,拱手道:“托陛下鴻福,微臣總算是在鬼門關門走了一遭又回來了。陛下,敵軍眼看著又要卷土重來攻擊京師。陛下現在應該召集文武百官登堂議事,商議如何抵禦敵寇。”再一次說出‘陛下’這兩個字的時候,蕭雲鶴的心裏可就真的犯堵了。自己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也不知道被人叫了幾千萬聲‘陛下’……眼下卻要忍氣吞聲的去叫別人作陛下,而且這人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不肖子孫。他這心裏還真的是憋悶的慌!
葉適頓時滿是疑惑的看向蕭雲鶴,還伸手在他額頭摸了一下,用大姆指撫了撫他額間的肉痣,有些驚訝的道:“誼兒,你……還好吧?你怎的關心起這些事情來了?哎呀,你這身上、頭發上,怎的盡是血汙?你平日裏可是最家幹淨的,見不得一點衣服上的髒物。來、來,朕給你一套兒衣服,你給朕換上。”
不得不說,這個葉適對“葉誼”還是真的很關心和愛護,典型的慈父一般。而且這種關切顯然不是做作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蕭雲鶴心裏卻是一陣矛盾和別扭,這堂堂的大齊皇帝,怎麼像個老媽子一樣的絮叨和囉嗦!
蕭雲鶴朝後退了一兩步,按捺著性子仍然彎腰拱手拜道:“陛下,時下軍情緊急,請容稍後再理會這些事情如何?臣有個建議,讓渾瑊帶著神策軍拆除一些房子,用作守城的檑木炮石。微臣剛才一路走來,發現這附近還有許多的大宅府第,若是拆了足以讓四門守城將士們用上一月有餘。”
葉適輕咦了一聲,驚訝道:“誼兒,你今天很不對勁呀!以前你是最注重皇家的威儀和體麵的。眼下你看到的這些大宅房子,除了朕的寢宮,就是親王公主和朝臣大員們的居所,這其中還有你的房間。你怎麼……”
蕭雲鶴也來不及細細的思索了,馬上接道:“陛下,若是沒有了足夠的守城器械,京師被叛軍攻破,滿城皇族、大臣和百姓,還能有命麼?或許叛軍會招撫大臣和百姓,但我們皇室中人肯定被斬草除根殺個盡絕!若是連性命都沒有了,自然也再談不上什麼皇家的威儀與氣派。更何況,眼下京師縣中的百姓房子都被拆得差不多幹淨了,陛下卻帶著皇室大臣們高枕在豪室裏,也會讓百姓寒心哪!若是不發動百姓爭取民心,守城也會變得極難!臣肯請陛下下旨,準許先拆除王親公主的宅第,那些大臣們自然也不好再躲閃,必然自動請命拆除己宅!”
君,舟也;民,水也。在這樣危機的關頭,眾寡懸殊,己方的兵力嚴重不足,如果還不調動百姓來幫忙,那無疑會更加危急了。蕭雲鶴,自然深深的懂得這樣的道理。越是艱難困苦,就越不能拋棄百姓。
剛剛從半夢半醒之間回過神來的葉適微微的怔了一怔,緩緩的踱了幾下步子走到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擰著眉頭喃喃的道:“民心,百姓的幫助……自從‘四王二帝’與‘涇師之變’的叛亂後,朕倉皇駕臨京師,還能奢望他們的幫助麼?眼下守一日便算一日吧,若是當真守不住了,也就罷了……”
蕭雲鶴看著這個灰心喪氣毫無鬥誌了的葉適,恨不能跳起來拎著他狠刷幾個耳光。他強忍著怒氣,平緩了語調說道:“陛下,百姓其實很容易滿足,也很容易調動的。若是皇帝能與他們同甘共苦共赴國難,百姓必然誓死報效!臣猜想,用不了多久必然有勤王之師前來救駕。隻要能堅持到那時候,京師之圍必然能解。陛下,拆房之事看起來隻是個微末之舉,卻是事關大局,陛下一定要三思啊!”蕭雲鶴說這樣的話,並不隻是在巧言安慰葉適讓他答應自己的請求。他的這種判斷與遠見,更多的是出於對眼下局勢的判斷和推測。這這個判斷和推測的依據,就是自己無與倫比的智慧見識和治國行軍的豐富經驗積累。
葉適恍然一驚,忍不住站起了身來認真而疑惑的看著蕭雲鶴:“誼兒,你怎麼知道會有勤王之師前來救駕?”葉適的心裏也滿是疑惑開了:這誼兒,今天怎麼像是換了一個人?這些話,本不該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的。難道他背後有高人指點了?不對呀,今天這誼兒,連眼神語氣都與平常有些不同……真是怪哉!
蕭雲鶴心裏飛快的思索道:還是不要鋒芒太露引起他過多的懷疑的好……於是徐徐道:“微臣也是聽渾瑊將軍與其他幾名將軍說起的。他們說,長安叛軍作亂的消息,眼下肯定已經傳遍天下。京師位於雍州關內,救駕王師大可以從四麵八方開挺而來。陛下是天下所係的皇室正統。臣想,天下畢竟還是多義士,必有人領兵前來救駕!”
葉適頓時麵露驚喜之色:“當真是這樣?他們不會棄朕於不顧麼?既如此……誼兒,朕準了你的請求,並封你為禦前兵馬大元帥,與行營副元帥渾瑊一起堅守京師!朕即刻下旨,讓所有的親王公主都和朕住到一起來。他們的房子,你們帶人去拆了拿去用罷!”
蕭雲鶴頓時大喜,拱手一拜:“臣--領旨謝恩!”
‘禦前兵馬大元帥’眼下基本隻是一個臨時的虛職。從安史之亂起,皇帝常常讓皇子掛名當個大元帥,然後讓真正的能人勇將擔任副元帥主持軍國大事。但這個虛職對於蕭雲鶴來說就太有用了!他才不管什麼虛銜不虛銜,是大元帥,就要親自指揮這場京師保衛戰。要說馳騁沙場決勝千裏,蕭雲鶴何時又肯落於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