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姑輕輕動了一下身子,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衣服,居然沒有滑開。
她微笑著又重複了一句道:“怎麼樣,你看我是不是老多了?”
對這一類的問題,女人們一向都很認真,這位血觀音顯然也不例外。
花人才定了定神,連忙回答道:“噢,不,不,你看起來,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隻有顯得更年輕……”
這當然隻是一種恭維話。
誰能長生不老?
不過,女人們這樣問,為的也正是要聽這種恭維話,否則她們不會自己照鏡子?
胡八姑笑了,似乎很高興,她又問道:“你說的是真話?沒有騙我?”
花人才像是急得要發誓似的道:“我當然沒有騙你!我為什麼要騙你?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另找八年前見過你的人來問。”
胡八姑忽然輕歎了口氣道:“你叫我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人。”
八年前見過這位血觀音的男人,當然不止他花人才一個。
為什麼找不到?
那些男人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花人才手掌心又在冒汗。
胡八姑忽然又瞅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你也沒有改變多少,可見這些年來,你的日子過得大概還不錯。”
花人才心頭不禁微微一熱。這女人對他難道還有一點意思?
他這樣一想,膽子不由漸漸壯了起來。
胡八姑接著道:“你別盡站著,那邊有凳子,你為什麼不坐下?”
花人才依言坐下,心也跟著放落。他猜想自己的一條性命,大概七成保住了。
胡八姑等他坐定,忽又笑了笑道:“你說我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剛才你進門時,為什麼沒有能認出是誰?”
這個問題本來不好回答,但如今已難不倒這位小晉侯了。
花人才也微微笑了一下,低低地道:“你隻要為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你就不難明白那是為了什麼原因。”
這種回答的方式,足足可打兩個滿分!
他為什麼當時沒有認出她是誰?
他要胡八姑想一想,其實每個人都該想一想,答案是有彈性的,你愈想得深遠,便愈能領會它的精絕之處。
胡八姑望望自己的雙腿,臉孔居然紅了一下:“我這裏是沒有人敢闖進來的,我剛洗過澡,想先涼一下,再穿衣服……”
她顯然連自己也不認為此刻身上蓋的是一件”衣服”。
更重要的是:她為什麼要解釋?
花人才一顆心不僅發熱,跳動的速度也加快了。
這使他漸漸忘卻對方是一位天狼長老,是目前江湖黑道上的第一號煞星,而自己則僅僅是關洛七雄手底下的一名管事,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時光又仿佛倒流至八年之前。
他仿佛又變成八年之前,年輕,英俊,而瀟灑的花公子,而對方則不過是個難耐寂寞的秋娘。
胡八姑抬起眼光望著他,隔了一會兒,才又說道:“你現在跟著花六?”
花人才點點頭:“是的。”
經這一問,他的一顆心又降低了溫度,頭腦也跟著清醒了不少。
時光事實上是不會倒流的。
這女人如今隻有別人躲她,她已再用不著躲避任何人,所以這女人也絕不會再是八年前的秋娘。
“今天是誰要你來的?”
“花六”
“來察看動靜?”
“不是。”
“來幹什麼?”
“收買虎刀。”
胡八姑一怔道:“收買虎刀?收買虎刀以便對付天狼會?”
花人才道:“不是。”
“對付誰?”
“對付你!”
胡八姑不覺又是一怔道:“專門對付我一個人?”
花人才道:“是的。他們認為你是目前天狼會中,最令人頭痛的人,隻要去掉你這位血觀音便可以扭轉大局。”
胡八姑冷笑:“他們以為我血觀音這般容易收拾?隻要有一個虎刀段春就夠了?”
花人才道:“他們認為有了虎刀段春,再加上龍劍公冶長,便不難達到目的。”
“這是誰出的主意?”
“花六!”
“花六?”
“是的。”
“嘿嘿,好個大膽的花六!”
“你想錯了,花六的膽子並不大。在實際上,情形正好相反,關洛七雄之中,就數花六的膽子最小!”
“這話怎麼說?”
“花六想出這主意,其實是別有居心。”
“他對你說過了?”
“我們是堂兄弟,他有心事,從來沒瞞過我。”
“他是什麼居心?”
“這是他最後的一步棋,能請到虎刀助陣,他就繼續觀望下去,否則,他便打算獨善其身。”
“一溜了之?”
“這是辦法之一,當然這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除此而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這便是他指派我來當說客的原因。”
“準備向本會輸誠?”
“正是如此。”
“所以剛才你就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這座院子?”
“這是我一時迷糊。”
“你不是有意來接洽的?”
“不是,因為我還沒有見到虎刀段春,一時還沒有決定該不該這樣做。”
胡八姑似乎深受感動,點點頭道:“好,你說得很清楚,也很坦率,花六的心意,我是可以成全他。”
花人才趕緊欠身道:“謝謝八姑。”
胡八姑沉吟道:“不過,為提高他來日在天狼會中的地位起見,最近這段時間,他最好能設法表現表現。”
花人才道:“八姑的意思……”
胡八姑道:“這是為他自己著想,我並無意一定要他怎麼做,他可以酌量情形,盡力而為。”
花人才道:“是!八姑的這番意思,我一定轉達。除此而外,八姑還有沒有什麼別的交代?”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作出準備要告別離去的樣子。
胡八姑道:“沒有事了。以後如果有什麼事情,我這邊自會派人和你聯絡,你隻要經常在如意坊大門口走動走動就行了。”
花人才恭謹地又應了一聲是,私底下則不免微微有點感到失望。
因為這女人並沒有挽留他。
對方既然連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他當然隻有告辭離去。
不意他轉過身子,才朝門口走了兩步,身後忽又響起那女人脆滴滴的聲音道:“你現在打算去哪裏?”
花人才停步回過身來道:“我打算先去退掉房間。”
“然後回如意坊?”
“是的。”
胡八姑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果然沒有料錯。”
她望著花人才忽然問道:“你回到如意坊之後,準備怎樣向高老頭他們交代?如果你推稱虎刀段春不在,他們問你為什麼不等他回來,你又拿什麼話回答?”
花人才聽了,不禁微微一怔。他一時粗心,竟沒有想到這點。高敬如頭腦簡單,也許沒有什麼,龍劍公冶長可不是個等閑角色。黑心老八和左天鬥那麼精明,都被小子找著破綻,他若是因心虛而一時語言支吾,豈非要步黑心老八和左天鬥等人的後塵?
胡八姑接著道:“你應該隻當沒有來過我這裏,一切要仍照你原來預定的步驟行事。懂我的意思嗎?”
“等虎刀段春回來?”
“是的。”
“這……已經……還等他回來幹什麼?”
“你好像還沒有聽懂我的話。”
花人才的確沒有聽懂。找個好借口,回去搪塞一下,那是應該的。還等段春回來幹什麼呢?
胡八姑道:“虎刀段春意向如何,不僅如意坊那邊想弄清楚,我們這一邊也同樣關心。
所以,你現在跟虎刀段春接頭,已具雙重意義,這次磋談,無論如何也省略不得。”
她頓了一下,又道:“惟一要注意的是,等下不論虎刀段春答應不答應,你一定要先讓我們這邊知道。”
“如何聯絡?”
“客棧外麵,有個紅鼻子車夫,他是我們的人,你等會走出客棧時,隻須搖搖頭,或是點點頭,就可以了。”
“搖頭表示不答應,點頭表示答應?”
“是的。”
花人才想了想,忽然露出憂愁之色道:“既然要接頭,我就必須要加以勸說,萬一虎刀段春竟真的答應下來怎麼辦?”
胡八姑微微一笑道:“那不關你的事。”
虎刀段春回來了,花人才也已經跟他接過了頭。
虎刀段春的回答,簡潔而幹脆。
他不趟這種渾水!
如果換了早先,花人才遭受拒絕,準會大失所望,如今由於已跟天狼會搭上線,虎刀段春的一口口絕,反而使他安下了一顆心。
答應不答應,與他何關?反正他跟花六爺是太平定了。
雙方龍爭虎鬥,無論勝負誰屬,他們花家兩兄弟都篤定泰山!
花人才走出太平客棧。
搖頭。
回到如意坊。
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