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那頭鹿麵朝我們張開嘴伸出舌頭時,我大吃一驚。透過樹葉的縫隙,陽光照亮了它的舌頭和口腔內部,我一眼就看到鹿的嘴巴是黃色的!

會是黃疸病嗎?

口腔黏膜呈黃色也可能是吃了黃色的植物。雖然不能馬上下結論,但隨著對全體鹿群的進一步觀察,我還是得出這頭鹿有病的判斷——因為其他米奇卡的舌頭沒那麼黃。

出現黃疸症狀很可能是肝髒出現了問題。無論是肝病還是血液病,在野外生存的動物很多都是因為寄生蟲而染上這類疾病的——教導師的話語縈繞在我的耳邊。我凝神注視著那頭鹿,隻見它似乎想蹭癢,走近了一棵樹……

它開始啃樹幹,露出白森森的大牙,尖利地撕咬著樹皮。

我正入神地看著鹿的舉動,尤昂用肘碰了碰我。我有些驚訝地轉過頭,尤昂用手勢告訴我要走了。再環顧鹿群,我發現它們已經開始離開了。我悄悄地站起身,跟在教導師和尤昂的身後,走了幾步回過頭時,隻見那頭鼻尖白白的鹿還在那裏啃樹皮。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也許我很快就把這件事忘記了。

然而兩天之後,我又看到了其他米奇卡在啃同一棵樹。後來回想起來,那次相遇真可以說是命運的安排。

那天教導師先走一步去了觀察地,我和尤昂打掃完小屋才去。在路上我們又碰到了鹿群。

“怎麼回事?這個時期它們好像經常來這裏。”尤昂有些納悶兒地小聲說道。

我點點頭,忽然我發現那頭鼻尖長白毛的鹿又跑到那棵樹旁啃起了樹皮。

我暗忖,那個樹皮很好吃嗎?這時,一頭身體雄壯的米奇卡走過來,趕走了白鼻子的鹿,自己開始啃樹皮。

當這頭體形龐大的米奇卡抬起頭時,我更是大吃一驚——那頭米奇卡口中很明顯地流著黃色的液體。

我悄悄地和尤昂說了聲“你待在這兒”,就站起身慢慢地向能更好觀察鹿群的位置移動。

鹿群十分警惕,似乎感到了異常動靜,豎起耳朵抬頭向我們隱匿的方向張望。我不敢動彈,藏匿好身形,目不轉睛地觀察鹿的舌頭和尿的顏色,靜靜等待著鹿群解除警戒。

雖然不能仔細地觀察到所有的鹿,但我覺得其他鹿並沒有得黃疸。

難道隻有得了黃疸的鹿才去吃那種樹皮?

我被這個意外發現震驚了,接踵而來的是難以抑製的興奮。

我曾經見過受傷的鹿和野豬將半個身子埋在泥沼裏,教導師說這是動物在自我療傷。現在,我第一次見識到患上內髒疾病的動物在啃食特定的樹木。

頭腦被興奮衝擊得麻木了,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得黃疸的鹿。

是不是米奇卡感覺那種樹皮對醫治黃疸病有效?

為什麼?是以前偶然獲得的經驗印在了它們腦子裏,還是它們能從氣味之類的跡象中分辨出一些東西有藥效?或是……

心裏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冒出來,我陷入苦思冥想中,該怎麼樣驗證這些問題的答案?

現在看來正是這個時候,我邁出了前往卡紮魯姆的第一步。

從那天開始,我就總在考慮那種樹皮和黃疸病之間的關係,甚至可以說到了癡迷的地步。本來教導師有別的課題,我應該專心致誌地幫助教導師,但我一心想觀察米奇卡的自我醫治行為,便對教導師的事磨磨蹭蹭的。

我把這事對尤昂一說,他也興奮得雙眼放光,連連說這件事一定要調查清楚。

但我們沒有向教導師說明。因為僅僅隻有兩頭得黃疸病的米奇卡啃食相同的樹皮,也有可能是偶然現象。為了不確定的事而欣喜若狂,恐怕要被教導師恥笑說不成熟。

然而沒想到,當我們把那棵樹的事報告給教導師的時候,教導師竟然笑了,還急切地說他也很想看看這種樹。

教導師十分認真地查看了細長的樹幹、光滑的木紋和葉子的形狀後,說:“這種樹和窪卡樹很相似,隻是葉子的形狀略有不同。不管怎麼說,據我所知,這種樹所具備的這種藥效應該還沒有記錄。”

教導師停頓了一下,轉過身瞪著我們,說:“喂,你們是不是因為沉迷於這棵樹,就不把教導師的研究放在心上了?”

我們無言以對。教導師嘿嘿地笑了,說:“弟子的心思不在我這兒,不好使喚了!我隻好不再束縛你們了。不過,你倆一定要一起行動。”

教導師同意我們暫時專心觀察鹿群。

那之後的一段時間真是一段幸福的時光。

我和尤昂一起觀察聚集在那棵樹周圍的動物。我們對動物的種類、咬食樹皮的頻率、所采用的治療行動,都做了翔實的記錄。雖然是簡單枯燥的工作,但一想到記錄下的一件件事情將會驗證一個全新的發現,我們就歡欣鼓舞。

但是,在夏季快結束的時候,師徒三人的野外調研生活突然宣告終結。

*

“當——當——”的鍾聲飄蕩在清晨的天空中。

我撣撣膝蓋上的泥土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的藥圃。這裏種植了很多有功效的藥材。雖然是塊狹小的田地,但可以說這裏生長的藥材是我半生的成果。

我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才得到它們。

我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

即使在不同的場地進行觀察,日落之前也一定要回到小屋,一邊吃晚飯一邊報告彼此工作的進程——這是規定。

因此,那一天當我們回到小屋,太陽落山了還不見教導師的蹤影時,我們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決定出去尋找教導師。

日落後在山中行走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一想到教導師可能遭遇不測,我們便失去了等待至天明再行動的耐心。

提著燈籠和獵刀,在漆黑的山中慢慢地摸索著野獸走過的路前進,好不容易到達了沼澤的邊緣——這是教導師應該在的觀察點。這時,我們聽見從黑暗的深處傳來了牛哼似的低吟。

“霍庫裏教導師!是霍庫裏教導師嗎?”尤昂大聲地呼喊著,對麵似乎有微弱的回應聲。

“你聽到沒有?”

“嗯,好像從那邊傳來的聲音。”

我凝神靜聽,尤昂手指的方向的確有聲音傳來。我們壓抑住想跑過去的急切心情,謹慎地一步步走過泥濘濕滑的沼澤地,向聲音的源頭靠近。借著燈籠的朦朧燈光,我們看見一個人影倒在蘆葦叢間。

“霍庫裏教導師!”

顧不上手被劃破,我們分開蘆葦把教導師抱起來。教導師蜷曲著身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腿……”

提著燈籠湊近一看,教導師的右腿上已是一片血汙。雖然已綁上了一根帶子止血,但血還是不斷地從深深裂開的傷口滲出。

尤昂背起教導師,我在前頭引路,回到小屋的時候,教導師已經完全昏迷,不能言語了。

我們燒了開水,用藥汁給教導師清洗了創口,發現他不單單是皮外傷,連骨頭也斷了。

尤昂鐵青著臉緊閉嘴唇,用僅有的工具開始給教導師治療。

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我們四目相對時,從眼神裏知道尤昂和我有同樣的想法。

流了這麼多的血,若現在把教導師運到山下的醫院,教導師的身體肯定吃不消。我們決定在天亮之前,照顧教導師最後一程……想到這裏,悲傷頓時從心底湧起。

但幸運的是,教導師的強健體質讓他躲過了死神的威脅。

天一亮,我們把教導師搬上運送貨物的板車,用馬拉著慢慢下山,送到了最近的一家醫院。

途中的事我大多已經不記得了,隻有口渴的痛苦記憶還殘留在腦海中。

教導師是遭到了野豬的攻擊。

當我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都驚訝得目瞪口呆。在野豬、鹿的泥浴場遭遇野豬的攻擊並不是件稀罕事。事實上,教導師已經碰到過好幾次這種情況了,但每次都能順利地化險為夷。

教導師說,是瞬間的疏忽,一時鬼迷心竅了,發生這種事是山神對他的懲罰。

教導師的一條命是保住了,但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健步如飛了。就像受了傷的野獸會遮掩自己的傷情一樣,教導師也不願意被弟子看到軟弱的一麵。他囑咐我們不要去看望他,等他覺得可以見我們的時候會通知我們的。我和尤昂隻好暫時先返回塔木尤安。

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進過山。我父親聽到教導師發生事故的消息後,驚慌失色,嚴禁我繼續野外調研活動。

我回到學校,每天隻能翻翻書本,心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像在忍饑挨餓一樣焦躁不安。翻閱了所有與草藥相關的書籍,如教導師所言,沒有一本書記載過關於那種樹的藥效。也就是說,我可能將發現一種未知的新藥。

一想到這裏,我就越發坐立不安。再努力一下,也許隻需一點點,隻要能對那棵樹深入調查,成功便指日可待。整天想著這事,以至於我每個晚上都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實際上,我並不知道那種樹皮具有什麼樣的藥效,但如果它真的具有治愈黃疸病的藥效,就能救治很多動物了。尤昂也熱切期待著它能在人身上起作用。

在飽受無限煩惱和精神折磨之後,我終於下定決心:我要把調查進行下去,就算為此要欺騙父親、霍庫裏教導師,乃至塔木尤安的教導師和朋友們。

我向塔木尤安學校提出休學半學期的申請報告。

我給羅姆教導師的解釋是,因為霍庫裏教導師的事我一直惶恐不安,想回到父親身邊稍作休養。羅姆教導師立刻答應了。

一想到欺騙了這麼善良的羅姆教導師,我就不敢麵對他。但我還是麵不改色地對他撒了謊。

我沒有告訴父親我已申請休學半學期。因為隻要我不說,學校就不會通知我父親,父親也就不會知道我不在學校。

收拾了一些隨身物品,我甚至沒有和尤昂以及現在正在做實習教導師的喬恩打聲招呼,就在大家上課的時候悄悄溜出了學校。

初秋晴朗的午後,學校外麵靜悄悄的。

許多女人為了準備晚餐而出來買東西,穿梭在她們中間,我品味著掙開枷鎖獲得解放的美妙滋味。

我先去了趟馬車行,租了匹健壯的馬,準備讓馬馱著行李進山。然後,我去了霍庫裏教導師的家。

以前都是由我和尤昂負責購置野外調查必需的東西,如今我自己做起來也輕車熟路。觀察用的工具和小屋的鑰匙都放在霍庫裏教導師的家中,我必須先去取出來。

因為在教導師家裏放了些私人物品,所以我有教導師家的鑰匙。霍庫裏教導師不在家,如果我貿然闖入是非常失禮的行為。但是,現在即使教導師發怒要將我逐出師門,我也絕不會放棄繼續調查的。

到達樹林中熟悉的房子,推開嘎吱作響的門,我忽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緊張得心髒狂跳不已。走進閑置已久的屋子,關上房門後我忐忑不安的心才慢慢平複。

今晚就睡在這裏,明天一早再進山。我暗忖著走進起居室,在爐子上放上幾根粗大的柴火,剛點著爐火,大門口突然傳來了聲響。

我一驚,整個身體都變得僵硬起來。我緊緊地握住捅火棍,悄悄地走近門邊,聽到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有鑰匙就不可能是小偷。

也許是下人來打掃衛生——我該怎麼解釋自己在這裏?我緊張地思考著對策。這時,腳步聲朝我走過來了,我麵前的房門被拉開了。

一個人出現在我麵前,我目瞪口呆。

是尤昂!他扛著行李站在我麵前。看到我,接著又看看我緊握捅火棍的緊張表情,他似乎覺得很可笑。

尤昂撇了撇嘴沒有說話,繞過呆立著的我,走到爐子前蹲下,朝爐子裏添了足夠多的木柴,讓爐火燒旺起來。

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他淺黑色光亮的臉。尤昂凝視著火光,開口說道:“中午偶然碰到了羅姆教導師,聽說了你提出休學。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不肯放棄調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進山?不過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去考證那棵樹。”

的確如此,不要說調查了,考慮到他必須在醫術研究和實習上付出大量的時間,實際上他連進山的空閑時間也是沒有的。

尤昂轉過身注視著我,平靜地說:“父親叫我七天後到阿尼慕醫院。距離我去醫院還有六天,時間夠了嗎?”

“當然。”

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支吾一句後就不作聲了。我用背在後麵的手輕輕地關上了門。

他一開始就知道我會一個人進山。

我們都明白孤男寡女的兩個人要在山上的小屋同居一室,不過誰也沒有挑明。

和在山上時一樣,我們倆一起做好晚飯,一邊吃飯一邊討論著以什麼樣的順序做什麼方麵的調查。

“要通過多種手段,仔細觀察,慎重確認是否真的有藥效,以及有什麼樣的副作用。”

尤昂把爐上撒了粗鹽的、香氣撲鼻的烤雞肉用竹扡串起來,說:“為了去醫院,我在王都待著的時候,曾把那個樹皮和飼料混雜在一起,試著給分成兩組的帕米鼠吃。”

“這種對比實驗可行的話就最好了。能收集到出現黃疸症狀的帕米鼠嗎?”

尤昂舔著手指點點頭,說:“我認識一個商人,可以收集到患有各種疾病的帕米鼠,不過需要一點兒時間。這無關緊要。”

“如果這樣,我也負擔一些費用,不要僅限於黃疸病,對顯示其他病狀的帕米鼠也試著喂喂看。”

“對呀,咱們試試看。”

我們聊著天度過了那個夜晚。後來,尤昂睡客廳,我借教導師的臥室睡了一晚。

進山之後,我們若無其事地繼續調查。

雖然完全不像是男女間的交往,但我時常感到莫名緊張,心底似乎擱著一塊纖薄而堅固的板子。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照射在尤昂的臉上、手上,映襯出他白皙的肌膚。每次當我意識到自己在注意他,就會像被電擊一般發出細聲尖叫。

尤昂沒有把我當作女人看待。

他不可能把我當女人看待——他這樣說過好多次。我們之間不可能發生什麼,我應該趁早斷了這個念頭,但有時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關注他的表情,他的一舉一動。

在森林裏記錄動物行動的時候,我也曾感覺到過他的目光。

當我抬起頭看他時,他並沒有躲開,平靜如常地對視著我的目光,然後又轉到自己的記錄紙上。

雖然沒有明說,但我們之間有種默契,就像有根繩子連接著,我們都隨著節奏舞動。

夜晚降臨後,我們和教導師在的時候一樣,在地板上鋪好被褥,隔了一點兒距離各自安歇。我聽著尤昂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心裏隱隱作痛。就這樣,我迷迷糊糊地入睡了。

兩三天過去,我有些習慣了。黑暗中聽著尤昂的鼾聲,我想到我們睡覺相隔的距離就和我們的關係一樣,看上去很近,卻無法逾越,不由得苦笑。

到了第五天夜晚,我忽然有種失魂落魄的感覺,令我傷心欲絕。

明天,尤昂就要下山了。

雖然他說了六天後還會回來,但一旦去了醫院,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事情變幻莫測,他極有可能一去不返。

對我來說,這可能是最後一夜和他在一起——想到這裏,我嘴裏苦澀,心如鹿撞。

即使今夜在此和尤昂發生了什麼,我也不會失去任何東西。反正我一生都不會嫁人,而尤昂一年以後就會迎娶他美麗的妻子,從我的生命裏消失。

我非常清楚,如果我不主動開口,尤昂是絕對不會來主動抱我的。

但是,如果我提出來……現在提出來的話,尤昂會接受嗎?

我輕輕翻轉身,不期然和尤昂四目相對。

剛要張嘴,尤昂忽然囁嚅道:“過來嗎?”

我蠕動著喉嚨,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點了點頭。尤昂掀開了被窩。

我爬起來,投入尤昂的懷裏。尤昂擁抱著我,一股醉人的溫暖淹沒了我。

*

若有若無的風輕拂著樹葉,陽光穿過搖曳的樹葉在路上舞蹈。

這是卡紮魯姆寧靜的夏天。

不知是第幾趟了,這樣慢吞吞地從藥圃走向食堂。我知道我再不加快步伐,守時的卡莉莎又要嘮叨了,但我還是停住了腳步,背靠在一棵樹上。

抬起頭從樹枝的縫隙中仰望天空,藍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

時光,就是這樣在悄然流逝著。那個時候,我還沒能真切體會到這些。

*

迎著朝陽,尤昂回首使勁兒地向我揮了揮手便下山去了。

我默默地目送著他。此時我所表現出的冷靜,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表麵上很淡然,其實我在發怔,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什麼,仿佛身在雲霧,如幻似夢。

我坐在一棵殘木墩上,呆呆地看著地上斑駁的光影,心想這樣不要緊吧。

體會過如此充實的感覺,即使就這樣結束,尤昂一去不返了,我也一定能忍受。即使隻有一次,我也很感謝命運讓我幸運地體會到了幸福,今後孑然一身也無怨無悔。

昨晚的事宛如奇跡般地發生了,我品嚐到了夢寐以求的幸福。

但這種美好的心情隻保持在那天夜裏。

人心真是難以捉摸。

夜晚來臨,淒清寒冷的小屋裏隻有爐裏一簇火苗在微弱地搖曳著。我孤零零地鑽入被子,好像掉進了冰窟,所有的美妙都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痛徹心扉的哀傷。

他不是我的伴侶。

即使六天後他回來,即使我們再這樣共同生活幾個月,他最終也必將離我而去。

我將再也感受不到他有力的臂膀、結實的胸膛和溫暖的腹部。

眼淚奪眶而出,我傷心地抽泣著,緊緊抱住被子。我深深地恐懼,生怕自己在空虛中崩潰。

一開始就知道和他相愛是沒有結果的事。

雖然心裏明白,也自嘲太過多情,但心中的苦楚無法消退。

真的沒法和他一起生活嗎?我輾轉反側,思考著這個問題。胡思亂想中黎明的光亮映入屋內,照亮了我冰冷的心,靜靜地驅散了我不切實際的夢想。

六天後,尤昂回來了。

他背了一袋我喜歡的甜糕點偷偷回來了,帶著滿臉的笑容。

我感到如沐春風般溫暖。我們沏上教導師給的庫利姆茶,又放了許多砂糖,狼吞虎咽地吃起香甜的糕點。

在我們肌膚相親、緊緊相擁的時候,我耳邊時常響起沙漏裏沙子落下的沙沙聲——那是不斷流逝的時光的聲音。我感受到了時光的流逝。

我期望把這一瞬間更清晰、更深刻地銘記在心裏。然而,即便此刻我看著尤昂貼在我懷裏的腦袋,但想起他離去那天的感受,就馬上感覺這一切都不真實。

我以為投身尤昂的懷抱,有了親密行為就會加深對他的了解。因為肉體的結合是如此強烈,我以為我們之間不明晰的一些事情也會由此變得清楚起來。

但我失望了,我還是琢磨不透尤昂。

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甚至連自己的心情也琢磨不透。

那是一段在尤昂的懷抱裏酣睡的幸福時光,也是在他下山期間我飽受不安和痛苦折磨的時光。

就這樣度過了三個月,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月經沒有來。

寬敞的食堂裏天花板很高,打開窗戶比外麵要涼快許多。

留在學校的教導師都聚集在餐桌前,小聲地聊著天,等待著。

這裏有早上剛摘來的新鮮水嫩的野菜,被切成漂亮的形狀,有清爽冰涼的湯,有切成薄片在爐上一烤就香氣四溢的煙熏肉,雕花盤子裏還盛著辛辣刺激的洋蔥。在酷熱的夏季的中午,讓人饞涎欲滴的飯菜擺滿了被磨平的白木餐桌。

我迅速地掃視食堂一周,發現隻有艾琳一人不在。這時走廊裏驚天動地的哭聲由遠及近。

僵直的舌頭反複發出“哇……哇……哇”的音節,號啕大哭的聲音驚人地洪亮。

稍稍打開食堂的大門,隱約顯出艾琳的身影。她滿臉汗水,手臂倒夾著暴跳如雷的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