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童謠飛(1 / 3)

金波

童謠是有生命力的。這生命力就是能夠口耳相傳,世世代代不忘,能夠活在記憶裏。

有的童謠一直笑眯眯地望著你;

有的童謠一臉的壞相,就像淘氣鬼;

有的童謠看樣子就聰明,有智慧,讓人明白事理;

有的童謠是苦味的,一輩子流著眼淚唱……

最早的童謠都是母親或奶奶、姥姥那些長輩教會的。我的第一首童謠就是娘教我的:

拉籮籮,扯籮籮,

收了麥子蒸饃饃,

蒸個黑的,放到盔裏,

蒸個白的,揣到懷裏。

唱這首童謠的時候,我剛開始學說話。我依稀記得我和娘麵對麵坐在炕上,她用兩隻手拉著我的兩隻手,一拉一放,一送一收,用有節奏的聲調唱著這首童謠。我特別盼著娘唱到最後一句“蒸個白的,揣到懷裏”,那時候,她就會猛然把我攬到懷裏。那時候,我們都大聲笑著,我把臉緊緊地貼在她溫暖的懷裏。笑聲一停,我會立刻請求娘再唱一遍,就這樣,我會一次一次地被娘“揣到懷裏”。

那個時候,童謠對我來說,它是一種獨特的好聽的聲音。我們可以不懂得那童謠裏歌唱的內容,但可以感受到那悅耳的聲音。那是用嘴巴唱出來的聲音。它和鳥兒的聲音不一樣,和流水的聲音、和風吹的聲音不一樣,和所有的樂器演奏出來的聲音都不一樣。它是從娘的嘴巴裏發出來的聲音,帶著溫熱的嗬護。那聲音很有節奏,它是跳躍的、勻整的,和娘的心跳、我的心跳諧和著。特別是娘用鄉音唱出來,讓我在吟誦中知道我在哪裏,我是誰的孩子。

童謠是乳汁,童謠是鄉愁,是滲透進記憶裏的歌唱,是融彙到血液裏的溫情。從誦唱第一首童謠起,在我的生命裏便埋下了一顆種子,它和我的童年一起飛翔著,成長著。

漸漸地,童謠變成了我們的玩伴。每當我唱著童謠的時候,就仿佛多了一個看不見的朋友。童謠是個會說會笑的小精靈。

水牛兒,水牛兒,

先出來犄角後出頭兒。

你爹,你媽,

給你買的燒羊肉——哎。

你要不出來吃——吔,

就讓老貓叼走嘞!

不知有多少次,雨後,我們去尋找水牛兒(北京稱蝸牛叫“水牛兒”)把它放在石板上,或者捧在手心上,小夥伴們圍著它開始唱:“水牛兒,水牛兒……”那歌聲是呼喚,充滿了希望和期待。我們目不轉睛地望著蝸牛殼的出口,等待著水牛兒探出頭來。說起來也真怪,幾乎每次我們都能看到水牛兒慢慢地伸出犄角來。它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探身走出殼子。見它開始向前爬著,我們更加大聲地唱起來。就在那一刻,在我們柔和的歌聲裏,它開始大膽地往前爬著。我們不會傷害它,我們自以為它聽懂了我們呼喚它的歌聲。我們真的不會傷害它。我們常常會把它送到一麵牆上,讓它自由自在地順著牆麵向上爬,直爬到我們夠不著它的地方。在我們的歌聲裏,每一隻水牛兒都會變成小精靈。這就是童謠的魔力!

漸漸地,我們長大了,我們常常聽見老奶奶唱這樣的童謠:

小小子兒,坐門墩兒,

哭著喊著要媳婦兒。

要媳婦兒,幹嗎呀?

點燈,說話兒,

熄燈,做伴兒,

明兒早晨起來梳小辮兒。

北京胡同各家各戶的門墩兒,我倒是很熟悉,但“哭著喊著要媳婦兒”這事兒,小小子兒們並沒有切身的體會。聽這首童謠的時候很快活,特別是對有了媳婦可以幫助“早晨起來梳小辮兒”這一句最感興趣。那時候,很多小小子兒後腦勺都梳個又細又長的小辮兒,據說這叫“命辮兒”可以拴住性命,病魔搶不去,能健康順利地長大。

這首《小小子兒,坐門墩兒》,其實大人最喜歡唱。這首童謠可以說是一首“哄孩兒歌”,多是奶奶抱著小孫子唱。一邊唱一邊晃動著懷裏的小娃娃,也不管孩子聽得懂聽不懂,就這樣一遍一遍地唱,寄托著老一輩的期望:早娶親,早生貴子。老人在愉悅著孩子,也愉悅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