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日月(1 / 3)

大靖永安二十五年臘月廿三,白道十大掌門齊聚蘊州葫蘆山頂清虛觀召開密會,意在言和止戈,共襄除魔盛舉,未料消息走漏,這場會議淪為各方算計下的陷阱,先有補天宗宗主周絳雲率部入侵葫蘆山,再是新武林盟盟主江天養被指投靠奸佞鷹犬翻覆江湖,驚變迭起,大禍臨頭。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聽雨閣閣主蕭正則以“招安鋤奸”之名行“順昌逆亡”之實,寒山逆徒昭衍與姑射仙江煙蘿裏應外合,數千精銳人馬圍困葫蘆山,立三日之期,降者入閣效力,其餘人等殺無赦,並重提飛星案,下令盡剿以望舒門掌門謝安歌為首的一幹九宮餘黨。

強權難敵公道,俠骨碎而不屈。臘月廿七,臨淵門首徒穆清臨危受命接任掌門之位,聯合補天宗新任宗主方詠雩促成戰時同盟,黑白兩道共禦外敵,兵分兩路突圍,血戰一日,以百人之力殺傷敵軍近千,另有欽犯玉無瑕喬裝混入軍營製造混亂,為群俠破關開道,使生者奪路脫困。同日,蕭正則力戰五大高手,掌斃周絳雲,生擒尹湄為質,方詠雩、玉無瑕、方越負傷而逃。

此一役,雙方傷亡皆重,蕭正則下令追捕叛逆,數千精兵連夜進駐絳城,方圓百裏遍布羅網,腥風未散。江煙蘿心懷叵測,覬覦權位已久,主動請纓布局,昭衍、江天養從旁協助,三人暗中共謀刺殺栽贓之計。

臘月三十,弱水宮宮主駱冰雁、臨淵門首徒展煜、空山寺和尚明淨等三人為營救尹湄現身劫囚,格斃江天養,遭江天養指揮軍陣圍攻,幸方詠雩及時趕到,大破軍陣殺敵過百,江煙蘿戰之不勝,命絕護城河上。

是日,昭衍斬首蕭正則於清虛觀內,後不知所蹤。

正月初一,蕭正則、江煙蘿二人死訊傳開,聽雨閣二十二營立成散沙,蘊州上下諸官莫不惶恐難安,上萬兵馬扼守水陸要道,鎮遠鏢局李鳴珂攜丐幫王鼎肩挑重擔,因地製宜,隨機應變,冒死護送群俠繞過封鎖,巧取綠林捷徑擺脫追兵,亡命奔襲三日,成功抵達湖州。

及至正月初七,丐幫長老朱文玉舉證聲明,姑射仙收買昭衍謀害寒山之主步寒英、奪取青狼幫為禍塞北。不久,補天宗、弱水宮、望舒門、丐幫,四大宗門聯合公布葫蘆山巨變真相,劍指聽雨閣與新武林盟。

江湖沸騰,天下動蕩。

……

二月初二,龍抬頭,春耕節。

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靖高祖起於行伍,更是重視農桑,效仿古之聖賢將“皇娘送飯,禦駕親耕”定為國策,此後每年這一日都會舉行重大儀式,上至帝後,下至百官,都要親自下田耕種,以為表率,勸農耕織。

除此之外,這天還是蕭太後的壽辰。

蕭勝妤的生辰八字好,好到慶安侯蕭德榮認為自己女兒既然生在了龍抬頭這一日,合該有場大造化,等她滿了十六歲便送進宮裏,可惜天不遂人願,高宗與王元後是少年夫妻一路相扶過來,帝後情深,六宮妃嬪形同虛設,蕭德榮為此鬱鬱不快。直至平康十九年王元後病逝,高宗又為北疆戰事加緊籠絡武將,誕下了皇幼子的蕭勝妤在次年被冊立為後,從此地位穩固。

這二十多年來,每逢二月二龍抬頭,宮中必要大辦壽宴,京城各處亦張燈結彩,恭賀太後娘娘聖壽無疆。

然而,今日一早,宮城內就傳出了大喪鍾聲,慈寧宮內泣音不絕,提前數月就著手準備的慶典還沒開始便被緊急叫停,候在宮門外的眾臣也是大驚失色,整座城都顯得慌亂起來。

十六歲入宮,十七歲懷了頭胎卻因妒妃的鬼蜮手段丟了孩子,險些沒能保住性命,此後數載無所出,亦不得先帝寵愛,二十八歲才因誕下今上而成為繼後,三十四歲當了皇太後,垂簾聽政二十六載……蕭太後的一生可謂傳奇,雖是年紀大了,平日裏也操勞甚多,但身體一直不錯,諸人或倚仗她或畏懼她,誰能料到她竟會在六十大壽這日猝然崩逝呢?㊣ωWW.メ伍2⓪メS.С○м҈

不過,這也並非毫無征兆,自打正月上旬從蘊州傳來了那道急報,蕭太後就病倒了。

聽雨閣是蕭太後手中最利的一把刀,蕭正則乃她最為信任的執刀人,而他又是蕭太後的堂侄,在蕭勝雲、蕭正風父子相繼過世後,蕭氏主家就隻剩下了蕭正則和蕭瑋燁兩條血脈,後者年紀太小,偌大蕭家將會由誰執掌不言而喻,有消息靈通的官吏們私下議論,一致認為等到蕭正則此番功成而歸,蕭太後便會讓他加官進爵,徹底接掌蕭家大權。

孰料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十年無一敗績的蕭正則這次不僅沒能完成招安鋤奸的重任,還將命丟在了那座又小又破的道觀裏,連個全屍都沒落下。

這條消息傳回京城時,朝堂上情勢正緊,永安帝此前已有月餘不上朝了,群臣倒是習慣了這點,左右有太後垂簾聽政,軍國大事一切如常,直到正月初一大祭祀,永安帝竟也沒有出麵,文武百官這才知道皇帝纏綿病榻已久,頓時鬧將起來,尤其是那些與蕭黨勢同水火的大臣,若不親眼見到永安帝,絕不善罷甘休。

皇帝病情愈重、宗室虎視眈眈、諸臣明爭暗鬥、家族人心動搖、失親信、斷臂膀……這一連串沉重打擊壓得蕭太後喘不過氣來,她畢竟到了花甲之年,病來如山倒,可她又很快挺直背脊坐回了那個位置上。

沒有了蕭正則,她便親自執掌聽雨閣這柄利刃,縱使鎮北大元帥周玉昆那封上書已經引發了朝野震動,群臣奏請裁撤聽雨閣的聲勢比從前哪一次都要大,蕭太後仍於兩天前力排眾議下了清剿叛賊的旨意,但凡牽涉進了蘊州之事的人,無一能逃過此劫,隻等詔書擬好發出,從京畿到各州府層層下達命令,一場潑天血雨即將落下,哪知她就這麼去了。

在京的宗室不少,文武百官無論懷揣著怎樣的心思,在大喪音響起後都得依禮行事,即使有許多人認為蕭太後走得蹊蹺,卻都不知實情,隻能跟著身邊那些或真情流露或逢場作戲的人一同哭得死去活來。

除了一個人。

尹湄換了身內宮女侍衛的衣服,筆直如劍般站在慈寧宮大殿外,聽著裏麵一刻不歇的哭靈聲,心思卻在嫋嫋青煙裏飛回了昨天——

從蘊州到京城,路遠且險,即便沿途都有人暗中相助,尹湄要在這個節骨眼上過關入京,隨身還帶著不能示人的東西,諸般麻煩一言難盡,等她好不容易抵達了京城,已經是正月廿七了。

蕭正則死後,聽雨閣雖是無人做主,但總壇戒備森嚴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天幹地支二十二營上萬在編成員,除了實在抽不開身的,都已陸續返回京城,尹湄不敢驚動任何人,蹲守三日才尋到機會潛入進去,於旃檀堂的經牆後發現了一條密道,一枚手指長的黃銅鑰匙就插在某條石縫裏,而密道盡頭是間位於深宮的小佛堂,形容憔悴的蕭太後挑燈未眠,聽到暗門響動就看了過來,一見是個生麵孔,她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

尹湄立即亮出手裏的鑰匙,胡謅了個假名,聲稱自己是蕭正則麾下的一名天幹密探,受閣主所托來見太後娘娘,旁的不敢多言半句,依照蕭正則死前對昭衍說的那樣,將手裏捧著的木匣放在桌上,又從懷中取出一封被油紙層層包好的信。

蕭太後見到了黃銅鑰匙,沒有出聲喚人進來,但也沒立即信任她,直接讓她將匣子打開,當裏麵那顆在秘藥作用下保存完好的頭顱暴露出來時,這個消瘦的老婦人好像一瞬間變成了發怒母獅,即使她根本不會武功,尹湄仍在那一瞬間生出了肢體被活活撕碎的恐怖錯覺。

尹湄不敢有絲毫耽擱,低下頭道:“閣主臨終有一言,他說……‘帶著我的人頭,去見我娘’。”

這間小佛堂,霎時靜得像一具裝著死人的棺材。

尹湄以為蕭太後會有許多話要逼問她,可在這一句話出口之後,蕭太後隻是沉默著走上前來,當她摸向木匣時,那雙掌控朝野、生殺予奪的手抖得厲害,背脊也佝僂下去,整個人好像在頃刻間老了十歲,風燭殘年,衰弱不堪。

人死之後是不會有溫度的,何況是一顆砍下來足有月餘的死人頭,蕭太後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竟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飛快縮回去,這下子她渾身都在抖了,口中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啞嗚咽,如有鐵耙在一下下刮著喉嚨裏的血肉,外麵的護衛察覺不對,高聲問了兩遍就要衝進來查看情況,被蕭太後厲聲喝退,尖銳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