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煜一驚回神,駱冰雁和明淨便帶著他向樹林縱躍,江煙蘿見狀欲抽身去追,奈何方詠雩步步緊逼,惱怒之下大袖迎風拂麵,一片粉末從中吹出,如雲似霧,隱隱發著斑斕彩光,乃是毒蝴蝶的鱗粉,縱使方詠雩知她善用毒物,此刻也是防不勝防,長鞭一卷扯過兩名揮刀殺過來的暗衛,將這加起來兩百多斤的大活人當成盾牌擋在麵前,隻聽兩聲慘叫響起,毒粉沾身即爛肉,這兩名暗衛竟然在幾息之間爛成了兩堆腐肉流膿的屍骨!
這一幕實在太過駭人,不但方詠雩大驚失色,周遭一幹人也是嚇得魂飛天外,江煙蘿深知再用軍陣圍攻方詠雩是徒勞,反倒會阻礙自己出手,眼角餘光瞥見展煜三人的身影已沒入林中,當機立斷地道:“你們去追人,不要放過任何一個!”
一聲令下,眾兵如蒙大赦,急忙在暗衛們的帶領下衝向密林,滿是血汙的戰場上很快隻剩下了一地屍體,以及相對而立的方詠雩和江煙蘿二人。
沒了礙事的閑雜人等,江煙蘿抬手拭去幾滴濺在臉上的血,秀眉皺得很緊,但又漸漸舒展開來,道:“表哥,一年不見,想不到你的武功竟然精進至此,千餘軍中精銳,兩百多聽雨閣高手,竟是奈何你不得,實在讓妹子我佩服至極。”
一番血戰下來,方詠雩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一樣,他抓住兜轉而回的玄蛇鞭,冷冷道:“你不必假意奉承,我們兩家的血債累積至今,是該連本帶利地算清楚了!”
江煙蘿道:“當初在地道裏,我留你一命,便已預想到了今日。”
“看來你很是後悔。”方詠雩扯了下嘴角,“可惜,後悔也晚了。”
“的確晚了,也怪我機關算盡,算不準人心之變。”江煙蘿看著腳邊死狀迥異的兩具屍體,“他竟然將截天陽勁給了你,這是我萬萬沒想到的。”
方詠雩聽了,握鞭的手忽而一緊。
江煙蘿沒想到的事情,同樣出乎他意料之外。
當日他被昭衍點暈過去,以為這一閉眼就是永眠,親朋故舊怕已在九泉之下等候多時,不過他現在變成了這副德行,他們早就對他失望至極也說不定,可不管死後魂靈歸去何處,能撐住一口氣挺到昭衍趕來,未盡之事有了著落,縱有萬般遺憾,但無一絲悔恨,此生就算不枉了。
方詠雩是在今早才醒來的,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躺在個幽深山洞裏,火堆早已熄滅變冷,身邊一個人也沒有,隻在地上用盤好的玄蛇鞭壓了塊青色破布,瞧著像是從方越衣服上撕下來的,可那人又去了哪裏?
他移走石塊,隻見布上用血寫了一行字:午時三刻,護城河岸,敵軍布陷,親友危殆,去留由君,後果自負。
這字跡一看就是昭衍留下的,饒是方詠雩的腦子還在抽痛,看清內容後也是氣笑了,他剛站起身,就發現了不對勁——本是命懸一線的自己,現在竟然通體舒泰,如毒刺般紮在心間的那股極陽真氣消失不見,力戰蕭正則後遭到損傷的經脈也恢複如初,丹田內更是前所未有的充盈起來,卻不再有那種能將人魂魄凍結的陰森寒意。
方詠雩像是做了一場美夢,又仿佛還沒從夢裏醒來。
“他將截天陽勁送給你,既為了救你性命,也是為了……讓你來殺我。”
單手按住心口,江煙蘿能清晰感知到母蠱躁動得愈發厲害,這是它在子蠱受到致命威脅時才會有的反應,也證明了那個人現在還活著,但離死不遠了。
蝶翼般的眼睫輕顫了一下,江煙蘿抬頭看向方詠雩,道:“我真的很討厭你。”
方詠雩寒聲道:“彼此彼此,我也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
“從小到大,你在我眼裏就像隻弱小卻貪婪的蟲子,明明從一生下來就擁有我拚搏多年才勉強得到的東西,可你從不在意,仗著自己的性情揮霍一切,等到失去了又如敗犬一般對人狂吠。”江煙蘿望著江天養屍體所在的方向,語氣很輕柔,“你與我相比,不過一灘塵泥,但是……他們都選了你。”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方詠雩這次沒有被她激怒,沉聲道,“因為你無心,‘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對也不對,可你眼裏始終隻有你自己,你以仙為號,卻比我這灘泥更不配做人。”
江煙蘿一怔,而後放聲大笑,一腳踢起地上的屍體,那死人悍然朝前方撞去,隨後甩出一把銀針,方詠雩揮鞭纏住迎麵撞來的屍首擋在身前,忽聽“噗噗噗”數聲悶響,銀針穿骨入肉,那人立即成了個篩子,江煙蘿五指一收,連在針尾上的絲線猛然發勁,屍體轟然爆成了一團血霧,針線竟然去勢未絕,從血霧中穿梭而過,流星雨般繞開玄蛇鞭守勢,飛射方詠雩四肢百骸!
如此密集的針雨,保不準是否有毒,方詠雩絲毫不敢大意,縱身向上騰起三丈,複又翻滾落下,劈手一鞭打碎銀針不知凡幾,鞭身與絲線相交,如陷蜘蛛網中,江煙蘿五指向後一收,登時將他拽到近前,下一瞬錯步回身,方詠雩搶攻的一掌擦著她手臂而過,後背一片冰寒刺骨,手臂卻是火辣辣的疼,江煙蘿眉頭皺得更緊,順勢折腰矮身,又有兩枚銀針飛電般從下往上斜射方詠雩雙眼。
方詠雩翻腕用勁,玄蛇鞭當即絞碎絲網,他沉肩探腕,左手五指急彈,兩枚銀針被他反震回去,江煙蘿輕鬆避過,絲線如潮水一樣連綿流出,驟然裹住了方詠雩雙腿,千絲萬縷交纏雪白,仿佛蠶蟲吐司結成的繭,方詠雩平生還未領教過這樣詭異的武功,一下子竟沒能將之震碎,上身猛地向下仰倒,於毫厘間躲過江煙蘿雙掌,後者抿唇輕笑,翻手擒住玄蛇鞭,又有絲線從掌心蔓延出來,同時縱身後躍,隻消片刻就將整條鞭子裹成了一條雪白的長蟲!
《玉繭真經》分為武經和蠱經兩部,缺一不可,相輔相成,江煙蘿又得了季繁霜畢生遺贈,除了子母連心蠱和護命藥蟲,她在身上馴養最多的就是雪蠶蠱,這些蠱蟲就藏在她的血肉裏,蠶絲收發全憑她隨心所欲,隻要真氣尚在,那便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比精鐵打造的兵刃都要鋒利,這些年已不知有多少高手因此而死,他們的一身鮮血都被江煙蘿消化受用,從而催生出更多更強的蠱蟲,這才使她年紀輕輕就躋身絕頂高手之列!
昭衍固然成全了方詠雩,可要徹底掌控這十重功力,並非朝夕可成之事,江煙蘿故意賣了破綻引他入套,一出手便傾盡全力,欲將他整個人裹進繭中,腐肉化骨,抽幹鮮血!
方詠雩沒想到她的武功如此邪門,猝不及防被蠶絲裹住了右手和雙腳,那些絲線如有生命般還在向著他身體別處飛速蔓延,立即放出陰陽內勁,極寒極烈的真氣交纏難分,蠶絲再如何柔韌也耐受不住冰火之力同時來襲,寸厚的白繭應聲裂開,帶出一連串血跡斑駁的絲線,方詠雩一看自己手腳傷處,上麵密密麻麻滿是針紮似的小孔,心裏頓時惡寒。
振臂一抖,玄蛇鞭震碎絲線撲向江煙蘿,鞭隨手,身隨心,寒風火浪齊齊夾擊,江煙蘿也不料截天內勁達成陰陽共濟後會變得這般難纏,身形倏忽急擺,猶如風中燭火,一晃三閃讓過鞭影,猛地俯身下沉,左腿揚起踢向方詠雩胸膛。
危急關頭,玄蛇鞭兜轉纏住江煙蘿腳腕,隨著方詠雩向後一扯,她順勢劈了個一字馬,旋即扭身如花,連消帶打化解方詠雩三次攻勢,複又翻身而起,絲線緊纏長鞭,兩根軟兵器難解難分,方詠雩與江煙蘿幾乎是同時回轉欺近,雙掌悍然相接!
兩大高手全力過招,方詠雩有源源不絕的陰陽內勁,江煙蘿有奇毒無比的玉繭真氣,他倆一旦開始拚起內力,比的久是誰的命更長更硬,二人都不敢率先撤掌,腳下疾攻不斷,這回是江煙蘿吃了虧,她身上的藥蟲在京城損失了許多,右腿還沒徹底痊愈,被方詠雩發現弱點踢中小腿骨,疼得她臉色慘白,身子一晃就要跌倒,忙變掌為爪鎖死方詠雩右手五指,卻見她突然張開口,一道血箭噴出,直射方詠雩頭顱!
江煙蘿一身毒功已臻化境,不僅她身上的蠱蟲有毒,連她整個人也當為天下罕見的毒物,這一口舌尖精血更是劇毒無比,方詠雩急忙偏頭避讓,但還是慢了半步,那毒血沒落在他臉上,卻濺在了他肩膀上,霎時發出“滋”一聲,那處皮肉連同衣衫一起蝕爛,傷口還在潰爛發黑!
遭此暗算,方詠雩咬緊牙關沒有撤掌,陰陽內勁排山倒海般衝撞過去,江煙蘿被震得連連後退,打顫的右腿深陷雪水泥地之中,同樣提起全身功力與之抗衡。
突然間,一如白雪化水,又似狂風倏止,她心間那隻狂躁的母蠱安靜了下來。
江煙蘿猛地瞪大了眼睛,麵上不多的血色亦消失得幹幹淨淨,方詠雩不知她為何有了一刹破綻,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陰陽內勁趁勢擊潰她的防禦,將她整個人平地向後推了出去,像斷線風箏一樣跌落在地,絲線盡斷,血染白衣。
姑射仙,終於落進了凡塵裏。
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伏在地上的江煙蘿撐起半個身子,分明死到臨頭了,可她臉上沒有絲毫懼意,連那眼神也不像是敗者,令方詠雩心頭凜然,玄蛇鞭纏住了她的脖子,隻需輕輕一勾,就能取下她的頭顱。
這時,他聽見江煙蘿幽幽道:“我勸你慢些動手,因為……現在殺了我,你一定會追悔莫及。”
她的話音剛落下,從葫蘆山的方向傳來了一道破空聲,似有什麼東西撕風裂雲衝上了雲霄,不多時,這沿途幾個大小山坡上也陸續發出銳響,直到離他們最近的三岔口附近,一道紅色的彩煙在灰蒙蒙的天幕上炸開,滿天飛雪也好似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隨風飄落下來,融進比煙花更猩紅的血水裏,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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