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死路(一)(2 / 3)

道旁早已準備好堆成小山的石塊,大的有如磨盤,小的不遜人頭,王鼎一棍子抽出去,石塊便鋪天蓋地般飛向敵軍,當先幾人連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子已被大石碾壓而過,緊隨其後的數名兵卒也未能躲開,地上立時多了十來具屍體。

滾石過後,坡道更加濕滑難走,敵軍兀自不肯罷休,爭先恐後爬向上坡,丐幫弟子最是懂得打群架的精髓,刀槍棍棒專攻敵人頭臉和下盤,打破了不知多少顆腦袋,偏偏弓箭和火銃在雨天威力大減,眾兵又是仰攻,人如螞蟻上樹般爬上坡去,旋即像下餃子似的滾回來,任他們踩著同僚屍骨,一時半會兒也衝殺不上。

眼看著屍堆越來越高,當中竟無一具是敵人屍首,淒風冷雨打在身上寒徹骨髓,士兵們難免心生懼意,卻見一抹青影從頭頂掠過,衣帶卷起一支長槍,破空刺向王鼎。

槍尖與勁風幾乎同時到達,王鼎舉棍迎上,隻聽“刺啦”一聲裂響,他手裏這根手腕粗的木棍竟是從中爆裂開來,若非鬆手及時,虎口、掌心都要受傷,槍尖兀自去勢未絕,直向他心口刺來。

危急關頭,王鼎側身避開槍尖,手臂屈收鎖住槍身,腳下就地一轉,旋身折斷長槍,順勢奪了槍尖反手擲出,“嗖”一聲,槍尖擦過來人耳畔,落入林中不知處。

“好一手硬功夫。”蕭正則雙腳落在一根光禿禿的樹杈上,那枝子不過小指粗細,冷不丁接了個大活人卻連顫都沒顫一下。

王鼎此前未曾見過他,但這世上有些人物,不必曾經謀麵,一見便知是誰。

“蕭、正、則!”

最後一個字出口,伴隨著一聲大喝,仿佛猛虎咆哮,百獸之王的吼聲能夠震懾山林,亦可摧心裂膽,除了早有準備的丐幫弟子們,這裏成百上千的敵軍同時掩耳痛呼,他們大多沒有內功護體,猝不及防下生受了一記“鬼虎嘯”,如有重錘擊頂擂胸,腦中一陣嗡鳴,五髒六腑也被震得一抖,不少人當場吐了膽汁。

蕭正則沒有封閉耳穴,臉色隻是微變,他看著下方的王鼎,低聲道:“鬼虎嘯……對了,你是王成驊的兒子。”

王鼎皺眉問道:“你認識我爹?”

蕭正則一笑,他沒有作答,隻運氣上提,猛地張口發出了一道與王鼎極為相似的嘯聲。

對比王鼎那聲虎嘯,這一聲的威勢要小上許多,它並不刺耳,甚至算得上低沉,若說前者是猛虎出山,後者便是獸王歸林,一聲巨喝內勁三變,仿佛原上春草寸寸生,那些雙耳流血的士兵竟在這嘯聲下漸漸緩解了痛苦,胸中翻湧不息的惡心感也消退了下去。

“鬼虎嘯不隻是用來殺敵傷人的功夫。”嘯聲過後,蕭正則對臉色劇變的王鼎道,“聲發於口成於氣,氣在丹田聚五行,五行之氣入五髒,五髒聚精動神魂。一聲摧肝膽,一氣護心肺,等你何時做到了這兩點,才算把‘鬼虎嘯’練成了。”

“你——”王鼎心中一沉,“這是我爹的獨門功法,你怎會了如指掌?”

蕭正則笑道:“這天下武功,隻有我不想學,沒有我學不到或是學不會的。”

說罷,他腳尖一點樹枝,縱身向王鼎疾飛而去,王鼎橫腿掃出,頓覺自己踢中的不是一條胳膊,倒像一根實心鐵棒,饒是他一身功夫過硬,腿腳也是酸麻了一霎,突覺頭頂勁風壓下,正是蕭正則趁機屈指向他天靈蓋抓來。王鼎矮身一滾,那隻手仿佛捕兔鷹爪,堪堪抓破他的額頭,從臉頰邊一掠而過,壓住左側肩膀,“噗嗤”一聲,王鼎肩頭被他手指穿出五個血洞,倘使回擊再慢一瞬,受的就不隻是皮肉傷了。

指對爪,掌對拳,兩人廝殺在一起,眨眼間已拆了數招,那三十名丐幫弟子看出王鼎落了下風,忙出手疾攻蕭正則,意在逼他自救,卻不想這人一身鋼筋鐵骨,刀槍棍棒落在他身上毫無作用,蕭正則甚至沒有回頭,披風卷過就將偷襲一一擋開,其中一把長刀斬開衣角劈到他腰側,刀刃發出一聲顫鳴,竟然從中折斷。

見狀,王鼎立即想到了一個死去多時的老對手,謝青棠!

“你還會《寶相決》?”

驚呼聲中,王鼎一拳砸向蕭正則麵門,被他橫手擋住,頓時明白此人功力深不可測,怕連自己大伯王成驕都不能匹敵,實屬平生罕見。

他心下一橫,出手愈發狂暴,一招一式猶如怒雷飛電,蕭正則仍是見招拆招遊刃有餘,倏地折身反手,發掌劈向王鼎胸膛。這回來不及招架,王鼎生受了蕭正則一掌,隻覺掌力雄渾霸道,眼看他就要被擊飛出去,卻是凶性驟起,右手死死抓住蕭正則的手腕,身軀一拔離地,左腳連踢無影,不出所料被抬腿接下,卻是身軀翻轉,左手攥指成拳直取他丹田要害。

這一擊出其不意,委實避無可避,蕭正則挺身迎拳,兩股內力悍然相撞,王鼎借力向後躍開,手腳隱隱酸麻,胸腹更是劇痛如裂,低頭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蕭正則也不算好過,王鼎的內力剛猛渾厚,並非尋常高手可比,他一口真氣被重拳打斷,若不是《寶相決》玄妙無方,怕已受了不輕的內傷,此刻沒急著乘勝追擊,盯著王鼎看了兩眼才道:“當真是後生可畏,你死在這裏可惜了,我破例再問一次,願不願意為朝廷效力?”

王鼎“呸”了一聲,罵道:“無恥鷹犬,羞與爾等為伍!”

蕭正則眉頭輕皺,身形一晃就要痛下殺手,卻聽一道尖銳至極的哨聲響起,那片野林子裏似是有人吹破了竹笛,緊接著人影攢動,李鳴珂帶著一隊快刀手從斜後方殺向坡下,頃刻間衝入敵陣,領頭的把總見其來勢洶洶,忙不迭舞旗變陣,不想李鳴珂身手如電,點翠刀劈開兩柄長戈,飛身撲至近前,二話不說揮刀橫抹,鮮血飛濺而出,軍旗也斷成兩截,這才仰頭喊道:“下來!”

她生死關頭,王鼎不疑有他,矮身滾下了濕滑土坡,丐幫弟子們有樣學樣,立即翻滾落坡,堆積在下的眾多屍體正好為他們做了緩衝。兩邊人一經會合,李鳴珂將把總的頭顱往敵軍那邊丟去,士兵們紛紛後退,她一手拽住王鼎飛快向野林子退去,其餘人立即跟上,敵軍趕忙追擊,突有一排排削尖的木刺從林中暴射出來,有那躲閃不及的痛呼一聲,當場被木刺貫穿身軀,後麵的人見此慘狀,迫近之勢一緩,眼睜睜看他們盡數退入密林。

小小一處土坡,竟使官兵們死傷慘重,多半是吃了不占天時地利的虧,蕭正則眼眸低垂,目光掃過坡下屍堆,吩咐道:“集中精銳扼守要道,重整軍陣,暫緩攻勢!”

說罷,他獨自縱身向山頂掠去。

風急雨大,火器無用,老天爺似乎變了性子,也要與朝廷作對一遭,可大雨終有停歇之時,區區百十個江湖人,鬼門關已向他們敞開,三更不死五更死,蕭正則已命蘭姑切斷了出山的道路,插翅也難飛。

比起這些人,蕭正則更在意另一件事。

山頂沒有樹林遮擋,雨水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將整座道觀籠罩其中。

下方殺聲如雷,可在這道觀裏,竟有琴聲悠長不絕,道觀大門是虛掩的,門口沒有嚴陣以待的守衛,空蕩蕩的,一如頂上雲天。

蕭正則推門而入,抬眼就見三個人或站或坐在細雨如線的廊下,左袖空蕩、臉色慘白的中年道姑持劍而立,一個身著青衣白緞的年輕男子提刀護在她身邊,最後一人坐在長桌後麵,低眉垂首撫瑤琴,曲子不知其名,高昂時恍若驚濤拍岸,低落時細如幽穀溪流,起伏不定,變幻莫測。

他不擅音律,隻覺得落在身上的雨水愈發冰冷刺骨,寒氣藏在千絲萬縷的雨線中,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蕭正則本是為了謝安歌才疾步趕到這裏,如今打了個照麵,卻將目光直直投向了方詠雩,高手之間自有感應,他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敵人。

正好一曲畢,方詠雩隻手按弦止住餘音,抬頭看向蕭正則,兩人雖沒動手,卻有刀劍相交的銳氣在目光碰撞間迸發出來,風愈狂,雨更寒!

忽聽蕭正則開口道:“方詠雩,你在此等了多久?”

方詠雩道:“子時三刻至今,不多不少整六個時辰。”

“你怎敢斷定我會孤身一人先行到來?”

“有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也,有些事也得做個了斷。”

聞言,蕭正則朗聲大笑,道:“方詠雩,方懷遠生前將你逐出門牆,而後你投入補天宗,同臨淵方氏恩斷義絕,現在又是以什麼身份來與我算賬?”

被人當麵揭開傷疤,方詠雩竟不動怒,道:“要與你算賬的可不止一家一姓,奸佞當權而失道,天下人人得而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