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明爭暗鬥,攘夷VS開國(1 / 3)

德川和鬆平

幕府把黑船來航的事件和美國國書通報朝廷和各地諸侯,就此引發朝廷和雄藩這兩股大勢力從後台邁到前台。且說雄藩裏最先插手幕府政治,引發多米諾骨牌一般後續效應的主要有四個人,就是德川齊昭、鬆平慶永、井伊直弼和島津齊彬。

先說水戶藩前任藩主德川齊昭。一聽這個名字,大家就都知道和幕府將軍同族,不錯,他也是“神君”德川家康的子孫。家康生了一大堆兒子,老大信康得罪了織田信長,被勒令切腹自殺,老二秀康因為母親身份太過低微,沒有繼承的資格,於是老三德川秀忠就繼承了家康的事業,成為江戶幕府的第二代征夷大將軍。另外一些兒子不用多提,光說家康最小的三個兒子義直、賴宣、賴房,他們都被分封出去做諸侯,領地還都很大,被稱為“禦三家”,也就是尾張藩、紀伊藩和水戶藩。

水戶藩裏曾經出過一位著名人物,那就是第二代藩主德川光國。在日本民間傳說中,這位光國大人可是如同中國包青天一般的人物,據說他經常身著便裝巡行各地,訪查民情,嚴懲貪贓枉法、欺壓良善的官吏、豪商和地主。因為他曾經做過“中納言”的官,對照中國唐朝官製,習慣稱為“黃門”,所以“水戶黃門”之名響徹一時,流芳百世。

其實德川光國最著名的事跡還是創作了《大日本史》一書,從而奠定了著名的“水戶學”。咱們前麵說過,水戶學鼓吹日本是中華文化的正統,日本以外一切國家、民族都是蠻夷,此外這門學說還有一個重點,就是“尊王”,也即禮敬天皇朝廷。作為幕府的同族、德川的子孫,禮敬朝廷,聽起來似乎有點不可思議——按照水戶學說,天皇是日本真正意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是“王”,武士政權德川幕府則是“霸”,王尊貴而霸低賤,幕府必須尊奉天皇的旨意才能代管政務,倘若幕府悖離了朝廷所指定的方向,那就是脫離正道,遲早是滅亡的命運。

德川光國以後八傳到了德川齊昭,這家夥對他的老祖宗崇拜得不得了,從小精研水戶學,那麼他的思想也就可以一目了然了,不外乎“尊王”和“攘夷”。當然,齊昭和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朝廷公卿不同,他對世界形勢還是有一定認識的,明白要想攘夷就得先富國強兵的道理。他在自己領地內搞過一係列改革,也通過地下貿易引進過一些西洋技術,為此還受到幕府的懷疑,44歲的時候被迫退位隱居,把藩主的寶座讓給兒子德川慶篤。可這隱居隻是名義上的,水戶藩的大權仍然牢牢掌握在齊昭手中,他同時也是當時水戶學說的最高精神領袖。

其實德川齊昭的思想和清朝末年的洋務派很象,首先,他們都不反感西洋的科學技術,但反感西洋的政治體製和社會思想,其次,他們都想驅逐西洋人,但也清楚必須得“師夷長技以製夷”。這回幕府前來就美國國書問題征求意見,齊昭的答複就很明確:鎖國政策不可廢除,但幕府也必須立刻進行改革,刷新政治、整頓武備,否則大禍就在眼前!

可是江戶幕府要怎麼進行改革呢?德川齊昭的意思:你們得聽我的呀,我怎麼把水戶藩搞強大的,你們就能怎麼把幕府搞強大嘍,現任將軍既然是個白癡,毫無頭腦,你們就得讓我參與幕政,隻要我說了算,一切都易如反掌。

隻是抱著他這種思想的諸侯並非一個兩個,一大群人都明白幕府政治必須改革,但同時也都認定隻有自己的改革方式才是正確的,隻有自己前去江戶主持政務,才能挽救幕府甚至全日本迫在眉睫的危機。除了德川齊昭以外,第二個這般野心勃勃而又說話有分量的,乃是福井藩主鬆平慶永。

德川家康的本名叫做鬆平元康,後來為了冒充源氏正統,才改姓了德川,所以這位鬆平慶永大人,其實也是幕府將軍的同族,並且論血緣來說比德川齊昭還近。

咱們前麵說過,德川家康第二個兒子名叫秀康,因為母親身份低微,不被重視,老早就過繼了出去,改名為結城秀康。等到家康開設江戶幕府,把結城秀康分封為諸侯,就是越前國(日本古代基本行政區劃稱為國,或者叫州。)的福井藩,並且讓他複歸本宗。

複歸本宗雖然複歸本宗,可是家康下了命令,同族中身份低微或者血源較遠的,你們都不能再掛德川的姓了,還得用鬆平。就這樣,福井藩從鬆平秀康開始,下傳到第16任,就是鬆平慶永。

不過鬆平慶永並非鬆平秀康的嫡係子孫,他是過繼過去的。且說江戶幕府最親近的同族諸侯,除了禦三家以外,還有“禦三卿”,也就是第8代將軍德川吉宗和第9代將軍德川家重的子孫受封的藩,分別為田安、一橋和清水三家。按照規定,如果幕府將軍絕了嗣,那就從禦三卿裏挑人補上,禦三卿裏找不著合適的人了,再去挑禦三家。鬆平慶永其實是田安家的第4代,過繼給了福井鬆平藩。

同族一門裏過繼來過繼去,情況很複雜,咱不用深究,光知道論起血緣來鬆平慶永比德川齊昭離著幕府更近就行。此外,前麵提過諸侯們擁戴繼承將軍之位,被阿部正弘給生壓下去的那位一橋慶喜,本是德川齊昭的第二個兒子,但是過繼給了禦三卿的一橋家,所以他才有資格問鼎幕府將軍的寶座。

拉回來說鬆平慶永,他的思想和行動幾乎與德川齊昭如出一轍,也是頑固地堅持鎖國政策和攘夷論調,也曾在自己領地內吸收西洋科技,搞過一係列改革,隻有一點不同,就是他認為隻有自己才能把幕府統治領上正道,你德川齊昭得一旁呆著去。

黑船來航的那一年,德川齊昭53歲,鬆平慶永卻隻有25歲,年輕氣盛,活力充沛。在整個“明治維新”的前置期準備活動中,齊昭越來越老,最終退出曆史舞台,慶永可始終活躍在前線。當時有所謂“四賢侯”的說法,就是指的鬆平慶永、伊達宗城、山內豐信和島津齊彬四位大諸侯。中間那兩位將在日後陸續登場,咱們還得先說說島津齊彬,鬆平慶永靠的什麼和德川齊昭,以及他未來的最大強敵井伊直弼鬥?靠的就是島津齊彬在背後大力支持。

說起島津一族來,不但不是幕府將軍的同族,不是譜代家臣,甚至還曾經是最希望消滅的大敵。但是幕府兩百多年,始終未能找到借口把島津一族給連根拔了去,不僅如此,最終滅亡江戶幕府統治的所謂“四強藩”,島津居於首位。

薩摩的島津

島津家擔任諸侯的藩,名叫薩摩藩,在今天日本最西南部的鹿兒島縣內,乃是距離江戶最遠的一個藩(刨掉琉球群島,當時琉球還是一個半獨立的王國,沒有被日本正式吞並)。幕府差役攜帶美國國書的翻譯稿到處傳遞,可想而知,最後一個才通知到薩摩藩。

這一年薩摩藩主島津齊彬44歲,他在駐地鹿兒島城中接待了幕府來使,展讀美國國書,不禁長歎一聲:“這一天終於來到了呀。”

說這話有兩方麵的意思。一方麵是開國乃大勢所趨,不可扭轉,就看幕府啥時候下定決心了;另方麵是幕府終於要聽取我島津家的意見了,參與幕政,改革日本社會,這久盼的一天終於到來。

和德川齊昭、鬆平慶永等人不同,島津齊彬是反感鎖國政策,殷切期盼“開國”,也即與西洋各國平等建交,自由通商貿易的。當然,在當時的大環境下,他這份心思隻能暫時隱藏起來,不讓外人知道,否則無論朝廷還是幕府,都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幕府本來就緊盯著薩摩藩,隨時隨地想找機會把它給捏了呢,更何況島津齊彬這藩主的位置,也實在是得來不易呀,他可不會隨便暴露自己的想法,讓敵對分子有機可趁。

地處九州島最南端,也是全日本最西南的薩摩,既是江戶幕府時代一個藩名,也是日本古代行政區劃之一,稱為薩摩國或者薩州。這一地區開發較晚,民風剽悍,薩摩兵也是日本國內著名的勇戰之兵。可是勇敢歸勇敢,擅長駕船水戰的薩摩人,要是來到日本中部,碰上騎馬武士,那就有他們喝一壺的了,就象中國古代江南水鄉的部隊,如果渡過長江,步入平原,碰上中原的騎兵,打十仗會輸九仗。所以薩摩人真正震撼全日本,要等戰國時代中期以後,因為他們掌握了最新的科技,玩轉了“鐵砲”。

鐵砲就是火槍,在當時指從南蠻傳來的老式前裝彈火繩槍。最早獲得鐵砲技術的種子島就在薩摩國境內,於是這一地區大大小小的割據諸侯很快就加以仿製,組建起雄霸一時的火槍部隊來。就中古老的島津家族迅速崛起,很快就橫掃周邊勢力,差一點統一了整個九州島。

可惜這場奮鬥過於晚了點,最終難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當時“猿公”豐臣秀吉已經統一了大半個日本,派出大軍來“九州征伐”。島津軍真不是吃素的,一場大戰把秀吉臨時拚湊起來的數萬諸侯聯軍殺得大敗虧輸。秀吉一看不行,老子得親自出馬了,於是率領最精銳的部隊洶湧登上九州島。

島津手下不過九州半個島的兵力,豐臣秀吉卻率領著比九州大五六倍的本州島的半數兵馬,再加上轄下四國島之兵,當真是旌旗蓋天,來勢洶洶。兵力對比如此懸殊,島津軍再如何奮勇作戰也終究於事無補,在吃了幾場敗仗後被迫認輸投降。秀吉倒也不為己甚,容許島津保留三分之一個九州島的領土,成為自己麾下諸侯。

等到“猿公”過世,“古狸”德川家康冒出頭來,1600年7月煽動各地諸侯混戰,在一個名叫關原的地方狠狠打了一仗,把敵對勢力一掃而空。關原之戰中,島津軍原本是站在家康敵對方的,可是因為和總指揮官鬧矛盾,由得友軍奮戰,自己始終幹坐著不參與。等到友軍全麵崩潰,島津軍一看,耶,怎麼辦,咱也得趕緊跑路呀。

當時島津家督名叫島津義弘,乃是威名素著的大將,可是因為薩摩距離關原實在太過遙遠了,他才帶來1,600兵馬而已。關原大戰,德川家康方麵有七萬大軍,島津所屬反家康陣營有八萬人馬,可是半數都和家康暗中勾結,關鍵時刻臨陣倒戈,這才使“古狸”贏得最終勝利。島津義弘倒是沒有私通敵方,隻是不斷用“這一點點人投入戰鬥也沒什麼用”、“島津自有島津的做法”來搪塞友軍,不肯參戰。

等到友軍崩潰,島津軍的後路也被切斷,想逃都沒路可逃了,島津義弘才悔不當初。可是他實在是悍勇無雙,一怒之下,幹脆率領這1,600兵馬直衝德川家康的大本營,各路敵軍紛紛來擋,竟然被區區千把人殺得七零八落。

最終島津軍在德川家康麵前突然轉向,從斜刺裏突出了包圍圈,雖說損失慘重,卻也靠著幾次回馬槍占了莫大便宜。且說家康的第四個兒子鬆平忠吉、大將井伊直政為了挽回臉麵——竟然讓敵軍直衝到大本營前,說出去丟人不丟人呀——於是率軍猛追,結果薩摩兵逃到半路突然回頭,填鉛彈、吹火繩,數十上百杆火槍來了趟齊射,鬆平忠吉和井伊直政兩將在硝煙中先後落馬。可憐這兩個家夥當時倒沒有死,回去卻纏綿病榻,隔了好一陣子才咽了——很可能是傷口感染甚至鉛中毒所致。

德川家康又是憤怒又是痛心,第一時間想到征討九州,滅亡島津,以報此奇恥大辱。島津義弘呢,他好不容易逃回老家薩摩,倒也看清楚了,天下大勢已定,無可扭轉,於是到處托關係求人,表示願意臣服於德川家,你就放我一馬吧。終究當時江戶幕府還沒有建立,大阪城裏的孤兒寡婦也還在,家康琢磨著真要再次發動大戰,局麵不好控製,一個失手就容易把煮熟的鴨子給拱手送人。左思右想,好吧,讓島津割地求降,我保留你薩摩一國的統治權,暫時不滅你吧。

就這樣,薩摩島津家終於在艱險的局勢中存活了下來,成為江戶幕府麾下一鎮諸侯,同時,也是最慘的一鎮諸侯。

豐臣秀吉麾下的諸侯,在關原之戰後被德川家康來了次大換血,滅亡的滅亡,削減領地的削減領地,不止島津一家而已。那麼為什麼說島津家最慘呢?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他們距離江戶最遙遠。

江戶幕府為了鞏固統治,發明了一種名叫“參勤交代”的製度,也就是命令各地諸侯都把兒子、老婆送到江戶來當人質,同時藩主要半年住老家,半年住江戶,一方麵和老婆孩子團聚,一方麵也為幕府建設貢獻心力。這種製度最根本思路是要消耗諸侯們的財力——按規定諸侯出行都得有一定的儀仗隊,不能縮減,不能馬虎,那可得費大錢——隻要諸侯們處於半飽餓不死的狀態,自然就無法富國強兵,無法對德川家的統治構成威脅了。

就這樣,諸侯們每年都得在“參勤交代”上花費大量金錢,而距離江戶最遠的薩摩藩島津家,無疑開銷是最大的。再加上島津家原本擁有三分之一九州島的領土,被江戶幕府一下子壓縮到薩摩一國,大群武士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都得藩主想辦法養活著——放任不管,可肯定會鬧事的呀,武士們一鬧事,幕府鐵定會趁機加大處罰力度——財政狀況就始終沒有好過,兩百年來一直處於破產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