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頭頂上方是一洗如鏡的萬裏長空,蔚藍色的天空中不見一朵白雲;當頭懸掛的烈日之下,自己此刻的所在之處,分明是一大片廣袤的海灘,不遠處便是翻卷的海浪一道道拍打,反複舔舐著濕潤的砂粒。謝貽香明明記得自己是在海中溺水,如何竟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了此間?
她急忙揉了揉眼睛,才看到便在自己對麵,正盤膝坐著一個衣衫破碎的青年,手持一支玉笛,顯是剛吹奏結束。雖然他身上隨處可見被海水泡開的血汙,左邊臉頰上還刺著流放的金印,但眉宇間的神情卻極是坦然,豈不正是師兄先競月?
謝貽香驚喜之際,急忙撲上前去,問道:“師兄……你……你沒事了?”先競月卻隻是微微點頭,將玉笛收入懷中,並不回答。而謝貽香這一靠近,才發現師兄的左右肩頭和雙腿膝蓋處,衣衫竟已和皮肉爛在了一起,結出大片深褐色的傷疤,形貌甚是可怖。她心中劇痛,顫聲問道:“他們……拷打你了?”卻聽不遠處傳來一個爽朗的男子笑聲,繼而用嘶啞的嗓音笑道:“豈止是拷打?皇帝老兒穿了他的左右琵琶骨,又削掉了他雙腿膝蓋,再加身上受的幾處重創,周身經脈也斷了七七八八。嘿嘿……莫說他這一身當世無敵的武功從此盡失,就連整個人也徹底淪為廢人了!”
這話一出,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炸響在謝貽香耳中,眼淚又止不住地往外湧。然而麵前的先競月卻毫不在意,見她悲傷落淚,反倒安慰起她來,微微笑道:“無妨。”旁邊那陌生男子聲音又接過話頭,氣衝衝地說道:“為了你所謂的心中無愧,到頭來竟丟了大半條性命,你還說無妨?罷了罷了,早知如此,我又何必救你?任由皇帝派來的人將你淹死在海裏好了!”
謝貽香又是一愣,這才轉頭去看旁邊那說話之人,卻是一個身披黑色袈裟的年輕和尚,同樣也是盤膝坐在沙灘上,一張臉生得方臉闊口,兩隻三角眼左右斜吊,形貌極是古怪。謝貽香摸不清這和尚的來路,聽他言下之意,倒像是自己和師兄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失禮,急忙恭聲問道:“敢問這位大師如何稱呼?”
卻見那和尚笑而不語,兀自將手中一支短笛收入懷中,接著又掏出一柄漆黑色旱煙杆,不慌不忙地裝填起了煙絲。
一時間謝貽香直嚇得魂飛魄散,當場便從沙灘上跳了起來,一摸腰間,才想起嶽大姐所贈短刀已遺失海中,隻得伸手指著那和尚,顫聲喝問道:“你……你不是已經死了?你究竟……究竟是人是鬼?”那和尚哈哈一笑,一鍋旱煙已經填滿點燃,當即好整以暇地吸吐一口,悠然說道:“謝三小姐既知我的本事,便該知道除非是我自己不想活了,否則這天底下誰能殺得死我?至於我究竟是人是鬼,嘿嘿……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卻教我如何回答你?”
謝貽香直氣得大口喘息,兩隻眼睛狠狠瞪著眼前這和尚,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不知是驚是痛、是悲是恨。似這般僵持許久,她到底還是壓下了心中怒火,隻是冷哼一聲,再不理會此人,又回身去看先競月的傷勢,含淚哽咽道:“師兄……你怎會落得如此地步?究竟是誰下此毒手,竟能暗算偷襲於你?還有……還有那艘押解你的官船,又為何會無緣無故沉入海底?”眼見先競月搖頭不答,那和尚又是哈哈一笑,歎道:“你師兄早已雙耳失聰,再聽不見旁人講話。像你這樣連珠發問,豈非故意刁難他?”
謝貽香今日的震驚可謂一樁接一樁,此時再聽說師兄雙耳已聾,整個人反倒已經麻木,就連眼淚也落不下來了。隻聽那和尚又笑道:“再說了,競月兄一向寡言少語,即便他肯回答你的問題,到頭來也未必講得明白。所以還是由我來替他解答為好,你有什麼疑問,隻管問我便是。”
謝貽香原本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搭理此人,但聽他這話確實說得在理,一時也隻能妥協,冷冷說道:“那你且說來聽聽。”那和尚慢條斯理地吞吐好幾口旱煙,這才緩緩說道:“你師兄為何落得如此地步,那還不是為了救你?哼,說來倒是好笑,你二人來來回回折騰,先是師兄救師妹,緊接著又是師妹救師兄,搞這花裏胡哨的舉動作甚?要知道你師兄素來驕傲得緊,他雖將你從天牢裏救出,卻始終認為此舉不妥,有違他坦蕩君子頂天立地的品行,於是居然束手就擒,傻乎乎地去向皇帝領罪。哼,那狗屁皇帝當然是不肯放過他了,因為忌憚他武功高強,縱然當時他的經脈已損,為求萬無一失,還是叫人穿了他的琵琶骨,又削掉左右膝蓋,終於令他徹底淪為了廢人!”
說到這裏,那和尚不禁歎息一聲,苦笑道:“幸好皇帝雖然心狠手辣,你師兄的為人在朝野上下也算有目共睹,過去雖未刻意結交,此番犯此重罪,亦有不少人自行替他求情,甚至連皇後、皇長子、葉定功和陸小侯爺等人也在其中。最後皇帝不好拂逆眾意,便裝模作樣地網開一麵,隻判了一個刺配流放之刑,實則卻是想暗下毒手,在半路上將你師兄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