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當其衝的自然便是丞相寧慕曹,作為此番統領全軍守衛金陵的負責之人,寧丞相自然脫不了幹係。再加上這位寧丞相素來便有結黨營私的不臣之舉,其行早已是危如累卵,皇帝便正好借著此番惹來“長江大潮”為由,命親軍都尉府的葉定功將寧丞相革職查辦,嚴懲不貸。
而葉定功這一深究下去,親軍都尉府不僅將寧丞相一黨在朝中的羽翼連根拔起,甚至連平日裏與之打過交道的官員也一個不落,紛紛獲罪下獄,到最後竟禍及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官員,其牽連之廣,一時震驚天下。對此皇帝卻毫不手軟,當斬首則斬首、當流放則流放,至始至終不曾寬恕一人,直殺得朝廷上下血流成河、金陵內外風聲鶴唳。甚至在一年之後,皇帝還借寧丞相一案詔告天下,從此撤銷丞相一職,朝中大小事務皆由皇帝一人批閱決斷,這卻是後話了。
若說寧丞相因此獲罪,多少還有幾分冤枉,隻是被皇帝借題發揮、大做文章,但謝貽香身為妖道得一子的引薦之人,自是罪孽深重,其罪猶在寧丞相之上。若非皇帝顧念大將軍謝封軒昔日的功勳地位,隻怕當場便要將她開刀問斬,株連九族。幸得皇後、皇長子等人輪番求情,又有葉定功、先競月和司徒明傑等人從旁斡旋,皇帝權衡利弊之下,又忙於處理寧丞相的案子,這才將謝貽香暫且收押,打入天牢最深處的第五層,等候最終判決。
話說謝貽香本就因為數千萬百姓命喪於這場“長江大潮”耿耿於懷,又因得一子的落水而亡備受打擊,難免精神恍惚。再曆經刑部官員和親軍都尉府的連日審問,終於高燒不退,病倒獄中,大半時候都是迷迷糊糊的。直到入獄近一個月後的今夜,她從方才那個詭異的噩夢中驚醒過來,整個人似乎才清醒一些,隻覺腹中空空,直餓得頭暈眼花。
當下謝貽香隻得取過麵前那盤隔夜飯菜,一口口努力咽下,眼淚卻止不住流了下來。記得數年之前,也是這令人窒息的天牢第五層,自己為破“撕臉魔”一案,在刑捕房前任總捕頭莊浩明的指點下,前來此間求助於“雨夜人屠”施天翔,誰知卻鬼使神差地放出了言思道這個魔王,這才引出後麵的一連串事。再想起自己曾立誓要將那言思道擒回此間,誰知到頭來言思道沒能捉到,自己則由一名捕頭變成待罪之身,反過來被囚禁於此,當真可謂造化弄人,甚至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
想到這裏,謝貽香淚眼朦朧中,仿佛看到囚室石門緩緩往上升起,言思道抽著旱煙從外麵大步踏入,嬉皮笑臉地說道:“謝三小姐,有道是‘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當年你從此間救我一次,今日我也從此間救你一回,大家便算是扯平了,是也不是?”待到她擦亮眼睛細看,卻見石門如故緊閉,哪有什麼前來營救的言思道?
幸好在牢中的這近一個月,謝貽香早已習慣了失望和絕望,她深知以當今皇帝的脾性和做派,如今雖然暫時沒將自己處斬,但到頭來隻怕也終究難逃一死。她哽咽著將一盤飯菜吃完,又再次昏睡過去,然而這回還沒睡多久,陡然間竟有一種莫名的壓迫感無端生出,直教人心膽俱寒、手足發軟。
謝貽香頓時驚醒過來,略一辨別,分明是有一股極強的殺氣正在這天牢第五層四處遊走,而且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她不禁脫口說道:“師兄?”
要知道當今世上能夠隨心所欲駕馭殺氣者,便隻有師兄先競月一人;而且如此猛烈激蕩的殺氣,世間絕不可能還有第二人。謝貽香再一仔細辨別,便知師兄此時是在以殺氣探路,逐一搜尋這迷宮般的天牢第五層,十有八九便是要找自己。她驚喜之餘,一時也不急細想,急忙以兩人約定的暗號,運上內力念誦道:“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
然而念誦聲在內力的加持下飄蕩於整個天牢第五層,待到謝貽香將整闕《暗香》念完,殺氣源頭處的先競月並無絲毫回應,洶湧的殺氣依然如同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漸漸透露出一絲焦急之意。謝貽香還道是自己的聲音太小,急忙運足內力,提高聲音再念了一遍《暗香》,卻還是沒得到師兄的回應。
幸好謝貽香急中生智,當即調動自身的殺念,也生出了些許微弱的殺氣,正麵迎上先競月的殺氣。果然,雙方殺氣剛一接觸,遠處先競月立刻有所感應,緊接著便聽一陣刺耳的摩擦聲響,仿佛是堅硬的金鐵劃破岩石,一路由遠及近,頃刻間便已來到自己的囚室之外。不等裏麵的謝貽香詢問,摩擦聲已戛然而止,先競月的聲音隨即從外麵傳來,說道:“退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