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早了點,但閑著也是閑著,”江妃愛惜地撫摸著,“我也做不了幾件了,趁著還能做,就多做做。”
“娘娘!”
見我蹙眉,江妃連忙拉住我的手:“是我說錯話了,不生氣。”
“沒生氣,娘娘,”我反握住她,將頭靠在她身上,“我隻是有些害怕,怕這世上,真的隻剩我一個人。”
“有阿晏陪著你。我也是看著阿晏從小長到大的,是個好孩子。你如今嫁給了他,便同他好好地過日子。”
江妃為我捋順落在額前的發絲:“你與我那侄子,緣分差了些。寶珠,莫再念了。”
寶珠,莫再念了。
我與江淮嶼自年幼不記事時便待在一處,打打鬧鬧十四載,到底還是有緣無分,隻差一步就能定親了。
可如今除卻江妃,再無多少人知曉,我曾有個喜歡的少年郎。
他是江府的嫡二子,傲嬌又溫柔,明明喜歡散漫安逸的生活,最終卻為了心中大義而死。
他是我很喜歡很喜歡的少年。
“娘娘,我早就不念了。”
我透過窗欞看向外麵,和她說:“與江淮嶼的過往會一直記在我的心裏,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人總不能被困在過去,以至於連現在都過不好,我想開了,娘娘也要想開一點。”
“見春曾和我說,你隻是身子弱,心裏堅強的很,我起初是不信的。”江妃捏了捏我的鼻尖,“還是當娘的了解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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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太醫第三次來為我診脈時,祁晏也在,他隻安靜地坐在一旁看書。
還是那一套說辭,安神靜養,少思少慮。
“母親曾找人為我算過,說我天生體弱,能否活過雙十還尚未可知。劉太醫看著,我可是就剩了四年的命了?”
餘光中,我看見祁晏放下了書。
劉喜急忙擺手:“皇妃無需過於憂慮,鬼神一事本也就隻是人們為求心安捏造來的,對自己有利便信上一信,若是這種聽過就罷了,莫要放在心上。娘娘體弱但好生養著不會有事的。”
“這麼說,劉太醫不信這些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學醫者信醫術,臣敬鬼神,但還是更信人。”
祁晏走到我身邊坐下:“劉太醫醫術高明,你隻需按時服藥,好生靜養。”
“是是是,”劉喜附和著,他抬頭看了眼我倆,又看了看門口,想走卻因祁晏沒發話又不敢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劉太醫祖籍是皖南吧?我曾路過那裏,幾乎各家各戶都會供奉神靈,每個村子也會共同出資修築供堂,像劉太醫這樣不信鬼神之人占絕少數。皖南距離京都有千裏,當初怎麼想著北上京都?”
“勞殿下掛念,臣是皖南人。村子裏信鬼神也是因為太窮了,隻能期盼天神保佑,”劉喜歎了口氣,“臣在這世上並無家人,守著老屋那一片地不知道能熬幾年,就想著何不搏一把。本也沒敢想能來京都,隻是隨商隊一路來到涿州,在一個藥鋪當夥計,平時就幹些陪老藥師上山采藥背簍的活。老藥師看臣好學便提點一二,臣也走了運竟在醫術上有些天賦,老藥師離世後便將藥鋪托付給臣。後來起了山火,山上的藥材都被燒光,別地的藥商夥同當地藥鋪借此高價售藥,臣氣不過,便在藥鋪外掛了個‘此地無銀’的牌子。幸得當時的知府大人賞識,舉薦臣來了京都。”
“劉太醫真是醫者仁心,”劉喜說的與吏部在冊記載的相差無二,祁晏淺啜一口茶又道,“涿州知府可是叫朱能?”
“正是。”
“四年前吏部曾有調動,各州知府凡任職十年以上且無失職者均可酌情升個一官半職,有的還能來京都赴任。但朱能寫了信,直言自己雖無大過,但任職期間並無功績,愧對皇恩,念皇恩浩蕩自請繼續留任。可有此事?”
劉喜略一思索,點頭:“好像確有此事。朱大人是個好官,他做知府的這些年,涿州民生一直安定,也能稱為一種功勞了。”
“哦?”祁晏手指在桌上點了點,似笑非笑道,“照你這麼說,父皇那會沒有獎賞他,是父皇沒辨出能臣了?”
劉喜大驚,連連否認:“臣並無此意,殿下明鑒啊。”
“說笑的,劉太醫不必驚慌。”祁晏這才笑了聲。
最後,劉喜是擦著汗離開的,他走後祁晏問我:“聽出什麼漏洞了嗎?”
我思索一番,說:“他的夫人?”
祁晏讚許地點頭,接過我的話頭繼續道:“劉喜的夫人是朱能的女兒,按理說朱能拒絕赴京一事他該了解,為何要說‘好像有這回事’?而且,還有一事他沒說。”
“什麼事?”
“老藥師有個女兒。”
“殿下如何知道的?”
“有幾年在京都無事就喜歡四處走走,去過涿州,聽說過這事,原先也沒放在心上,方才劉喜講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隻是並不十分確定就是他,我再找人查查。”
若祁晏記得沒有錯,老藥師死後藥鋪應該留給女兒並非劉喜,除非他將女兒一同托付給劉喜。可劉喜除朱進彩一位夫人外並未有其他妾室,看來我得找時間探一探這位朱夫人。
如果劉喜真有事瞞著,或許可以以此為要挾,查出江妃藥的問題。
祁晏口中的“在京都無事”是他被打壓最嚴重的那幾年,自他被禁足半年後,陛下不再看重他,有時都不需要他去上朝。
他也不在京都礙眼,收拾了包袱隻帶著方德喜離開,偶爾寫封信回宮報個平安。
“殿下出去遊曆的那些時日,安全嗎?”我問他。
他是唯一一個嫡子,楊家人扶持祁珩,陛下不管他,皇後不喜他。若在外麵出了什麼意外,再簡單不過。
我一直覺得祁晏總歸也是皇後親生的孩子,如何下得了殺手。可經過成親宴,我終於明白,世上並非所有的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的。
祁晏慵懶的靠在太師椅上,微微垂頭,嘴角勾著笑意,手指在茶盞邊緣畫圈,漫不經心道:“還行,能活。”
見我沒說話,祁晏抬頭看我,坐直身子湊近了些,像是要仔細看清我眼中的情緒,“怎麼這個眼神看我?覺得我可憐?”
祁晏的眼眸沉靜如水,帶著溫和的笑意,我卻好像能從裏麵看到被埋在最深處的悲傷。
像什麼呢?
像,淩冽寒冬大雪紛揚天的第一縷煦陽。
他眼角彎了彎,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低笑:“阿意,不要輕易同情一個人。至少不用同情我,我比天下世人好了太多。”
他比天下人好了太多,他是生而尊貴的二皇子,自幼錦衣玉食,不用受饑寒之苦,不會擔心被抓去做苦丁。
“難過的分量還分孰輕孰重嗎?因為比其他人好些,所以自己的難過就不算什麼了嗎?”
偌大的一個皇宮,皇帝漠視打壓他,皇後厭惡算計他,一度走投無路到離京避險,這樣如履薄冰的,嚐遍冷暖的,也比尋常人家好很多嗎?
他一愣,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先笑了下,點點頭,不甚自然的轉移話題道:“外頭天氣好,我去練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