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5歲的夏季之初,我決心追逐愛情,雖然他也是與詩歌有關的人。我在他的耳邊說:我愛你。
他被燙了樣,顫抖了一下,很快,我的臉上有水滴流過,以為是他的汗水,睜開眼,看到了他的淚水,一顆一顆地滴在我臉上。從沒看見過男人流淚,我的心忽然驚恐起來。
有不祥的預感,但是,我愛他。
那一夜,我知道了他32歲,他說自己一直在寂寞裏追逐著不知道方向的愛情。我想說是不是在我這裏?他的眼睛,這時在別處停留,話就沒有說出口。
然後,我一直在追逐他的愛情,他的行蹤在路上,他喜歡總在各個城市之間遊轉。每一次回來,他的包裏都有美麗的陶瓷,但沒有一個是送給我的,他知道我也是喜歡陶瓷。他的石頭房子已經擁擠得快要進不去人了,他還在不停地往裏塞啊塞的。他說陶瓷是美麗的,這些美麗與我無關,感覺得到。
我們在陶瓷的擁擠裏做愛,說話,吃開口鬆子,偶爾設計一下未來,都有不著邊際的感覺,心在疼與欣喜的邊緣周旋。
一年的時光很快過去,我們的愛情總在開花階段,沒有成熟的跡象。但是,我愛他,雖然曾在25歲的生日之夜的許過諾,我還是愛上了一個與詩歌有關的男人。
他的愛意在夜晚一顆一顆地給我剝鬆子的過程裏讓我感動,我喜歡在石頭房子裏聽他哢哢地剝著鬆子看時光一點點流遠。
一個夜晚,他說要去北京辦點業務,然後,整整的一個夜晚,他沒有鬆開擁抱著我的手,在腰際,他的手很用力,那一夜,他的身上很冷。
我伏在他懷裏輕聲說要在石頭的房子裏給他生一群天使一樣的孩子,讓他們纏繞在身邊,是最美麗的愛情景致。
有一句話我沒說,要留到他回來,在見麵時說,請他娶我。
他卻再也沒回來。他走後的第二個夜裏,我的心,總在不安地漂浮,那一夜我沒命地想他,而他離開,還不到30個小時。
天亮的時候,電話就響了。是警察打來的,他們說:你是小簡嗎?
陌生的聲音,讓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暈眩了,說:是不是告訴我大石的消息?那邊沉默片刻,說:鄭立死了,在從北京回青島的高速公路上,他的車子撞到了路基上。我就傻了,沒有眼淚,忘了自己是誰。
然後,敞開門,一下子,風就湧進來,吹得窗子都在嗚咽,聽到了陶瓷稀喱嘩啦地掉在地上,碎碎地,象一場沒頭沒腦的雪。
不久警察來了,我拒絕去現場,始終不肯相信這是真的。警察把他的骨灰送來時才知道,他是一個孤兒,除了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親人。這次,其實他並不是去北京出差,而是到北京乘飛機出國的,和他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女友,五年去了美國,走的時候和他分手,說天隔一方的愛情她沒法把握。她是鍾愛陶瓷的,還有歐式的石頭房子,有家的牢固和溫暖,這是他們從小就缺少的感覺。他一直愛著她,直到現在,從沒改變過。
他的簽證,在認識我的那年夏天就已辦好。而他沒有走,因為我說愛他。
終於,他決定了,去找她,去遙遠的大洋彼岸。
本來,他決定不再回來,連石頭房子都已經易主為小簡,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辦完了這一切。登機前的幾個小時,他忽然想起了我,他想起我的時候心在劇烈地痛疼,想起我沉默而溫柔的哦,他想和我一起生一堆長不大的孩子,在我們的石頭屋子裏,許多年了,他一直試圖用身體的遊戲忽略心靈,這一次,他掉進了遊戲,他願意一生都跌落在我的溫柔陷阱裏。這些話留在他的車載錄音機上,我聽的時候,已經因為碰撞而支離破碎了,像那些陶瓷,一點點地劃破心中最後的溫柔。
他悄無聲息地走了,在回來的路上,我一直相信他是去了天堂的,在一個遙遠的地方,溫暖的笑著,說:小簡,我愛你。
我寧願他去了美國,愛他就是可以沒有絕對的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