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說:琪琪變了,從哥們搖身變成了淑女。很多人不習慣,很多人不再和我肆無忌憚地開玩笑,阿郎看我時,眼裏的意味深長是久遠的惆悵。
很久了,我沒看見阿郎身邊的女孩子,我們一起喝茶或者喝酒時,我就笑著問:阿郎,你的紅顏知己們呢?還不把我們的缺邊補上。阿郎不答,眼裏隻有綿長的惆悵。
禮拜天瑞克經常加班的,被上不去船的集裝箱搞得焦頭爛額,所以,大多數的禮拜天,我隻能一個人逛街,在中山路,遇見阿郎,他的手裏攥著柔弱的蝴蝶蘭,我那麼喜歡的一種花,隔著很多人,我喊他:阿郎。他轉身,看見我,眼睛在瞬間亮了一下,然後,慢慢熄滅。
我說:這麼漂亮的花,送誰?阿郎笑笑:不送誰。
我撅撅嘴:鬼才信呢?
阿郎說:真的,買給自己看。
我不相信。阿郎說:不信,你就跟著我,看看我究竟送誰。
一個人的無聊就是寂寞,我跟著阿郎,有點惡作劇,但,我想知道他終於肯送花的女孩子,是誰?
天空有沉沉的雲,阿郎抱滿懷蝴蝶蘭走在街上,身後跟著頭發已長長的我,一前一後地,保持一米遠距離。
忽然地,我想:對於阿郎,我是有點懼怕的。而我,是不肯輕易怕任何人的。
一路上,心在不停地飛,直到被阿郎拉了一下,我才看見,已進了他的家。從夢中回過來一樣,看見客廳的小幾上,有大大的陶瓷花瓶,瓶裏有不再嬌豔的蝴蝶蘭。
阿郎換上新而媚的蝴蝶蘭,說:記得你也喜歡蝴蝶蘭。自從我和瑞克戀愛,他就很少正麵看我。
看著躺在小幾上的幹燥花朵們,我的心,一下子有鬆下來般釋然。
我依在小幾的一側,看瓶中搖曳的花朵,阿郎也定定地看著頹敗的花朵說:記得你說蝴蝶蘭柔弱到像風中的孤兒,我跑到園藝場去看了,果然是,就喜歡上,那麼輕易就會漂逝的美麗。
他看著我,眼睛不動。我的一隻手拚命抓住自己的另一隻手,我想拚命抓住自己的傷感和感動,卻不能,阿郎也不能,慢慢地,他擁抱了我,我不動,他的吻落下來,我還是不動。
然後,我哭了,原來,我一直是喜歡阿郎的,隻是我沒有勇氣追,他身邊有那麼多嫵媚的女孩子,那麼好的運氣,輪也輪不到我。
阿郎的吻鬆下來:琪琪,短發更適合你。
然後,長發讓我一下子想起瑞克,想起了即使在深夜,隻要一個電話,就會跑到家樂福給我買榴蓮的瑞克,還有,逛街時要把我的手裝進口袋的瑞克。
想起瑞克,我一片空白,眼前的阿郎,不在身邊的瑞克,都讓我疼。
我問他:阿郎,你是不是一直喜歡我?
阿郎點頭,然後,我又一次追問:你的喜歡是不是就是愛?
阿郎抱緊我,吻落在額上,我說:阿郎,現在你這樣說就讓我討厭你。然後,我從他的臂彎裏滑出來。
我一邊往樓下跑一邊喊:阿郎,你現在才說讓我恨你。
那天,我一直在瑞克的寫字樓下等他,寫字樓門口,我坐在台階上不停地抽煙,煙蒂被我放在另一隻手心裏,它們還很燙,燙到我想哭泣,進出寫字樓的人看我,在他們的各色各樣的目光裏,我冷漠到不屑一顧。
瑞克蹲在身邊的時候,我正抬手抹掉滑下來的淚滴,指間的縫隙裏,看見了他的臉。慌張和疼惜。
瑞克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問:琪琪,你怎麼了?
我不語,拉起他就走,夕陽鋪滿的街上,我在馬路的邊緣問他:瑞克,你說我不可愛麼?
瑞克說:可愛。
然後,我拉著他,一路不語,上樓,站在門口,等他掏出鑰匙,開門。關上門的瞬間,我依在門上,蓬鬆的毛衣,自己一下子從頭上揪下來,我說:瑞克,我漂亮嗎?
瑞克呆呆地看著我,說:漂亮。然後,他小心地擁抱我的身體,當他褪掉我身上最後一縷布絲,我再也沒了漂著的感覺。
瑞克躺在身邊,總是問:琪琪,不是夢吧?
我掐他的胳膊,他大叫疼!我笑了,他把我緊緊擁在懷裏,我的淚無休止地落在他臂上。
他放平我,看我淚流滿麵的臉,我說:瑞克,結婚吧。我真的害怕,愛與不愛,或取與舍之間的糾纏。都是未知的恐懼。
瑞克說:我們結婚。
我和瑞克,迫不及待地結婚,因為,我有了瑞克的孩子,在我的身體裏,正在悄悄生長,瑞克對照著書本上的生育常識,計算我們的孩子已經有幾個厘米。看著瑞克趴在我腹上的樣子,我會恍惚地感覺不真實,那麼年輕的一個男人,一個還應該是孩子的男人,居然就要做父親。
瑞克終於還是個大孩子,他不再為我想吃臭榴蓮半夜爬起來去家樂福,他說:琪琪,明天下班給你帶回來好不好?當我在廚房叮叮當當洗碗時,大多他在書房玩電腦遊戲,一副忘情的樣子,與從前的瑞克不同。
有時,我們走在街上,我習慣性地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路邊的一點熱鬧,他就會跑過去,把我的手丟在冷冷的風裏。
在我哀怨的眼神裏,他總在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麼意義,我隻想他疼我,他怎麼哄都趕不掉心中的失落。
終於,初孕的心理焦躁和瑞克的貪玩,讓我不能忍耐,一次,在書房門口,我摔碎了手裏的杯子,瑞克才從電腦遊戲中出來,他看著我,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瑞克的眼睛在穿窗而過的月光和屏幕的輝映裏,眨吧眨吧地看我。
他的樣子很無辜,好象這一切全是我的錯。讓我感覺,曾經的美好僅僅是個恍惚的夢,我轉身而去的背影裏,瑞克看不穿我的失落,看不穿我的疼。
夜裏,我躺在床上歎息,瑞克的手撫摩過來,一路小心,我就想起阿郎,自從我和瑞克結婚,就不見了蹤影。我想起他看著我時的綿長惆悵,忽然地,心就在飛,輕輕的,我說:瑞克,我們認識都那麼久了才想起追我?
瑞克低下頭,說:琪琪,如果你不生氣,我就告訴你為什麼追你。
我一直相信愛情是沒有為什麼的,能夠說出為什麼的愛也就不再純粹了,很直覺的,我就想起阿郎,想起他的時候我的心在狂跳,我慢慢說:不生氣,你說吧。
我和阿郎打賭,如果我能追上你,還能把你變成淑女,他就輸了的。
他輸的代價是什麼呢?我不動聲色。
他如果輸掉,就報銷我們戀愛的所有開支。
我說哦。我想起了瑞克抱著滿懷的細高根皮鞋,還有,半夜打車去家樂福買榴蓮,原來,都由阿郎付帳的,他隻不過付出了精力和心思而已。瑞克問:你不生氣?
我說不。轉身,淚已經滑得無邊無際。這是一場由別人買單的愛情故事。在一場玩笑的賭博間,我的愛情,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股子而已,贏了,股子也就無所謂了。
瑞克從背後擁抱:琪琪,其實,阿郎沒想到自己會輸,他喜歡你,隻是他被女孩子慣壞了,不知道該怎樣主動去追,我更不想輸,男人是好鬥的動物,不肯輕易認輸。
其實,他們誰都沒有輸,輸掉的隻有我自己。女人不能容忍愛情不純粹的開始,我就是,這樣的感覺太讓人受傷。
我想著這些已經遙遠的事,一個人就去了醫院,在婦科門診,靜靜地等著,愛情是從一場賭博開始,一個贏了就可以丟棄的股子,能給孩子陽光燦爛的幸福麼?我不能確定,那麼,結束也罷。
手術分無疼和傳統手術兩種,我要了傳統的,很疼。
我想讓一種疼代替另一種疼,卻不能夠,手術器皿在身體裏叮當做響時,我的心在劇烈地疼,和身體沒有關係。
走出醫院時,我看見了那麼好的陽光,好到慘白,依在樹上,我給瑞克打電話:瑞克,一切都沒了,我們結束了。
瑞克沒反應過來,我說:那個賭你們打平了。
我收線,瑞克還會說什麼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愛情還沒有開始過,對於我。讓別人的賭博,維係一生,對於自己,太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