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線。
我舉著話筒,忽然感覺,所有的力氣,已消耗殆盡,自己像一個被他扔在巨大迷宮裏的孩子,隻有拚命的呼喊,想抓回他的心,事實卻是,心是裝在他身體裏的,抓不到他的身體甚至看不見他的影子,一切都是無從談起。
所以,還是罷了,這樁婚姻,在我,即使美得瀲灩如朵,在他,已是鄙夷如垃圾,這樣沒命地糟踐自己,又是何苦?
三
在文件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時,我心平氣和,甚至,跟律師說了謝謝。
看著律師提著公事包離開茶樓,萬念俱灰還是襲擊了身體,幾乎是癱軟在椅子上,望著吊滿天棚的中國結,冰涼的淚水順著鬢角曼延進長長的頭發……梁頌愛它們,一次次親吻它們,因他迷戀長發在我脖子間遊蕩的飄逸,整整七年,我舉著剪刀衝梁頌提出那麼多無理而野蠻的要求,他總是以最快的速度投降,然後衝過來奪下剪刀,那樣的迫切,像從虎口裏奪下心愛的小孩……
“婉怡小姐……”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響在耳邊。
我抹了一下眼睛,坐好,瞥了一眼折回來的律師:“還有文件忘記了簽?”
他笑,坐下:“都簽了,隻是我看你……如果可以,我可不可以陪你坐一會?”
看得出,他想安慰我,卻不知該怎樣開口,我哼哼冷笑一下:“我們的婚姻解體,對於某個人,或許是好事。”
“怎麼說?”
“至少有人可以賺律師代理費。”
轟然倒塌的愛情,讓我的心充滿了怨懟,對每個靠近我的人,有逮誰滅誰的欲望,看著對方被鋒利的言語刺傷的無辜表情,刹那間的勝利快感,我喜歡。
他是個例外,他不生氣的樣子讓我生氣,好象看見了另一個郎心似鐵的梁頌。
他端著波瀾不驚的暖笑:“比這殺傷力更大的話,有沒有了?”
我說:“什麼意思?是不是嫌離婚訴訟代理費賺得不夠多,打算收集證據,起訴我對你犯有誹謗罪撈點銀子?”
他說有點意思。
“做夢吧你!”我拎起包去前台結帳,打算離開茶樓,他跟過來,一把按住了我掏鈔票的手:“為報答你成全我賺代理費,還是由我付帳吧。”
我轉身,噔噔出了茶樓。
他甩下一張鈔票跟在身後,我站住,盯住他的臉,如果把一條魚放在我目光所及的範圍內,我百分百相信它會在五分鍾之內速凍。
“你還跟著我幹什麼?我又沒代理費讓你賺?!”
依舊微笑:“我答應過我的委托人,在簽字完畢後送你回家。”
刷拉一下,我的心疼了一下,接著是慣性的條件反射,我感覺到了內心那些細密堅硬而寒冷的牙齒,在紛紛張開:“拜托你告訴你的委托人,其一,我不會在簽字後一頭紮進汽車輪子下,其二,謝謝他把我放歸山林,因為這個世界有的是好男人。”
“婉怡小姐,我答應了委托人並收了他的代理費就要做到。”
“在條件允許之下,你可以合理早退。”
“一個有良知的好律師要遵守職業道德。”
我懶得理他,卻討厭透了他像一條見證了我失敗的尾巴,不棄不離粘在身後。
四
路過一家女子美容門麵時,玻璃門上清晰地寫著‘男士免進’,我刷拉閃進去,哼!看你怎麼跟?
迎著前台小姐熱情洋溢的詢問,我以最快速度扔掉了發傻:“請幫我剪掉長發。”
美發師的手指,穿越了長長的頭發,嘴巴裏籲著長長的讚歎不忍下剪,而我已經淚流滿麵,記不清有多少個柔情蜜意的時刻了,愛情的手指穿過了它們。
我恨透了梁頌的郎心似鐵,卻阻擋不住那些柔情的細節,冒出來,一次次,用溫暖的姿態對心的傷害。
美好隻所以傷人,是因為,它們,永遠的不在了,而自己,卻是忘不掉。
我要剪掉它們,像剪掉那些美好的記憶,雖然隻是形式。
斬釘截鐵地,我說:“剪成板寸。”我不能避免逃開流俗,像所有的女子一樣,對自己的虐待,總是從頭發開始。
當美發師舉起大剪時,門口的吵鬧響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