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開窗子,一陣清涼的晨風,溫柔地撫摩過我,看天邊朝霞似火,我的心裏,卻是落花成塚。
因昨夜的醉酒,上班後頭還昏著,阮小白早就到了,他把下巴擱在屏風隔斷,望著我來的方向笑著,粲然一片。
我卻忽然地慌了,心裏,落了一片滑滑的黃豆,找不到一個可令自己鎮定的角落。
想起了他昨夜的唇,灼熱在臉上忽忽奔跑,騰然間便覺自己無恥,他不過是一剛出校門的孩子,24歲,一個被我等將成熟穩重作為對男人的審美標準的女子們稱為幼齒的男孩而已。
我假做沒看見,埋下頭,快速走到寫字桌邊,打開電腦,翻看桌上的文件袋,做忙碌狀態。
阮小白慢慢走過來,站了一會,我聽見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離開了。
午餐時,他端著餐盤坐到我對麵,看我,將我看得鼻子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我說:阮小白,你怎麼不吃飯?
阮小白撲哧一聲就笑了:你怕我會愛上你糾纏你?
我慌亂地搖搖頭:沒呢……
那就是你怕自己會愛上我。說完這句話,阮小白就埋下頭去,將餐盤中的飯菜逐一消滅,再也無語。
我又將自己譏諷了一次:艾丹藍,為什麼自做多情的總是你?
6
阮小白並沒急於向我示愛,常在下班路上,將他的車斜刺裏攔在我車前說:找地方坐坐?
理智上,我想拒絕,卻沒力氣,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因為他肯寵我,被寵的感覺,實在是太迷人了,像中了蠱。
漸漸,我知道了阮小白很多,媽媽在他8歲時去世,繼母美貌且待他不錯,隻是,他無法從她身上找到溫暖的母愛,她太年輕了,爸爸愛他的方式就是不停地送他東西,譬如一套臨海的複式公寓,譬如這輛火紅的美人豹,他不需要做工賺錢,可他想擁有自己的生活……
我們常常擎著一大把燒烤坐在木棧道上,看海水將夕陽一點點吞將下去,我們最喜歡的事是吃完燒烤後用麵紙相互清理看上去髒乎乎的嘴巴,相互咬來咬去,像一對打架的小狗。
有時,阮小白會突然抓住我的肩,怔怔說:你知道嗎?這就是愛情,最幹淨的愛情。
除了笑,我還是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會想起陳墨,我們很久沒在一起吃晚飯了,早晨醒來,常能看見他趴在臉上的上方,目不轉睛地看我,卻什麼都不問,我亦不說。
或許,自小缺失母愛的阮小白隻是從我這裏討一點溫暖吧?說白了,我不肯從心底裏坦白承認阮小白的愛,是害怕被失望傷害,更何況,愛情像盛開的花朵,雖是瀲灩,一過時光的漏鬥卻就走了形。
我想,我注定隻能是個庸常女子,對任何特立獨行的行徑,隻是偶有羨慕,乏有為之的勇氣。
阮小白太年輕了,他青春陽光的笑,讓我心裏生滿了自卑的褶子。
公司裏已漸有我與阮小白的飛長流短,可,他不會知道,我隻想借他和陳墨玩一次欲擒故縱的遊戲。
我假做沒入耳,阮小白肆無忌憚,大抵所有的青春都曾這樣勇敢地迎接過愛情流言。
陳墨好象嗅出了味道,我回家時,餐桌上擺著精致的飯菜,他竟然下了廚,真是破了天荒,從前,他連杯咖啡都不曾煮過。
見我回來,他倒上兩杯酒說:做菜可以使人熱愛生活。
我以為,因著我與阮小白的飛長流短,使他心生惶恐,肯好好待我了,便低眉順眼說:戀愛也可以。
他走到我麵前,想伸手抱我,卻踟躇著,似是又不知該從哪裏抱起:當我進門,發現你不在家,我會心慌。
我仰著頭看他,微微的酸楚在心裏一波波擴散開去,想紮進他懷裏,卻克製住了,阮小白曾批評我,我對陳墨的愛,太缺乏女子應有的矜持,才導致了以前局麵。
我看他看他,並拚命遏止住抱住忍不住想要伸向他的胳膊,我猜,接下來的一幕,他會向我求婚,並變戲法一樣掏出一枚戒指,給我戴在指上。
肯定會這樣的,阮小白說過,毫不費力氣卻一味贏下去的遊戲,男人們將很快棄之,他們像酷愛英雄一樣酷愛危險。
阮小白是我給陳墨設置的危險。
可,阮小白錯了我也錯了,陳墨確是覺察出了危險所在,卻並未如我想象般地前去彌補,而是,循著殘破的缺口,光明正大地離愛出走了,美其名曰成全我與阮小白,他轉到餐桌背麵,如我一樣,抱著自己的胳膊,慢慢道:你和阮小白的事,我知道了,是我做得不夠好,這不怪你,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快樂的樣子,我很慚愧。
刹那間,我聽到了坍塌的聲音,在心裏,轟隆隆響起,我死死地咬著發抖的唇,看他從公事包裏拿出幾張紙:這房子是我們聯名買的,我已去房產中心更名在你名下了。
我死死地看他,抓起酒杯,想扔到他臉上,卻忍了,我知,這一次的失去,將是永遠,可,我還是想讓他記住這個叫艾丹藍女子的好,哪怕,這就如舍身飼虎的兔子要在生命最後一刻呈現最優美的姿勢一樣可笑。
可,這就是愛的不可理喻之處。
我衝陳墨晃了晃酒杯,用低而溫柔的聲音說:謝謝你的成全。
他看我的最後一眼裏,有了短暫凝視的味道,而後,拎著他早已收拾好的東西,匆匆離去,埋著頭。
是的,我應該感激陳墨,感謝阮小白的介入,讓我在陳墨麵前的退,竟是這樣悲哀地有了勝利的姿勢。
在愛情裏,所有拱手相讓都不是來自寬宏,而是倦了厭了而已,我終於明白並同情了陳墨,揣著倦怠陪我玩了7年的愛情遊戲,他的角色應是隱忍而不是涼薄。
在最後的逃亡裏,我與他,都是貨真價實的勝利者,惟獨阮小白……
所以,我隻能,對著似水的涼夜,說一聲:阮小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