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自從杜孝和和王知微進入王巷村,每天傍晚村子裏就多了一景。他倆晚飯過後,會手牽手,在村子裏邊慢悠悠地散步,一路走一路與村裏人打招呼,閑聊幾句家常,逗弄逗弄孩子。一男一女手牽手,這在村子裏是前所未有的,這一對外來人做得坦坦蕩蕩,自自然然,有些人見了會不好意思而裝作看不到,但瑤人大多心思單純,不少人能當著他們的麵哈哈笑出聲來。孩子們幹脆就學他倆的樣子,前前後後圍著他們跑動嬉戲。
村裏的小路不好走,凡凹凸處,水窪處,杜孝和都會先快走小半步,然後回頭牽引王知微。王知微彎腰逗弄那些孩子時,杜孝和的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仿佛他撫著的也是一個孩子。
對於藍美鳳,這些情景展現給她另外一個世界——原來夫妻之間竟然可以如此恩愛!一個男人對女人好不在於他給她說多少情話,給她買多少衣物,而在於是不是隨時隨地地將她放在心上。藍美鳳見過杜先生給知知微姐剝紅薯皮,一點一點的,剝得幹幹淨淨;她看到他們夫妻一個燒火,一個洗米,一個炒菜,一個盛飯;她看到他們走累了山路,杜先生會替知微姐脫鞋子按摩腳……
如果沒有杜孝和和王知微的到來,藍美鳳可能一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是不那麼情願嫁給趙果敢,現在她找到答案了,原來,她隻是希望能像王知微那樣被一個男人放在心頭,融進心裏。這時藍美鳳心裏便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她想命運是不可以改變的,她這輩子都不可能遇上這樣一個男人了。像她這樣生長在大山裏的女人,一生係在男人身上,像她阿媽,像她秀妹嫂。趙果敢雖然喜歡她,但她知道,他和其他山裏的男人沒有太多的區別,他們都認為女人就是附在他們身上的一個物件而已,有時候是拿來用的,有時候就是一件裝飾。
藍美鳳剁好豬草,架鍋加水熬上,她靠著屋後的木欄,一坐就是將近兩個時辰。豬欄養著四頭豬,平時這時間它們已經吃上飯了,可眼下女主人還靠著木欄發呆呢。豬們哼哼嗯嗯拱翻了豬圈裏的食槽。聽到響動的同時,藍美鳳聞到了潲水的糊味,她趕緊跑到火塘,把灶下的柴火退了埋到灰裏。她掀開鍋蓋,拿起一根棍子攪動潲水,將半桶洗菜洗米留下來的水與煮好的豬食混到一塊,用棍子攪勻拌了一桶。她拎著木桶走到豬欄邊。豬聽到動靜已齊齊擠到豬槽邊仰首等待,潲水一倒進槽裏,豬立馬埋下頭去,咂咂的吃聲幾乎是同步響起來的。聽到這樣的響聲,藍美鳳心裏的煩擾迅速平伏下去,她的阿爸阿媽,她的阿弟都需要她呢。家裏養這四頭豬,有兩頭是別家早訂好了的,算是幫養,可以換成錢的,一頭是村裏韋家要娶媳婦用,一頭是相家小弟滿十五歲過成人禮要用的,剩下的兩頭就自己家用了。
在瑤家娶媳婦過成人禮這樣的日子都要用上好幾百斤的豬肉,甚至上千斤,這兒因為糧食短缺,很難同時養多頭豬,所以哪家要辦大事,都得跟別家借或買。藍美鳳每年都靠養豬來掙錢。前幾年家裏蓋新屋,借了不少錢,現在基本還完了。如果杜先生能夠說動阿爸讓石林出去上學,這豬就能賣了當學費。
美鳳,美鳳,你在喂豬呢?是權芳根來了。
藍美鳳知道權芳根又是來邀她去繡花的,她說,芳根,今天家裏事多,不能上你家去了。
權芳根四下張望說,有什麼要做的,我幫你一起做。
藍美鳳說,我要上山打柴火。
權芳根說,現在才上山太晚了吧,晌午都過了,明天,明天我跟你去。
藍美鳳說,不行,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呢。
權芳根說,美鳳,求你了,就剩兩條褲腳的工了,你如果這兩天加緊時間幫我挑好花,我把我那隻籐箱子送你好不好?
權芳根有一隻籐箱子,是她阿爸上山打籐條編的。那籐條是百年難遇的好籐,夠老夠韌,加上芳根她爸的手藝,編出來漂亮得很。藍美鳳每次見那隻箱子都讚不絕口,說權芳根的陪嫁裏邊,這東西最搶眼,最值錢。
現在芳根竟然說要送她那隻箱子,這麼大的誘惑,藍美鳳反倒有些生氣了,她說,你怎麼就這麼急著嫁人啊,萬一那個趙壯火對你不好呢?
權芳根說,對我不好我就轉回娘家羅,誰怕誰呢。
藍美鳳說,你就嘴巴硬吧,我們瑤家女人有哪個是能自己做主的,你說像秀妹嫂,拿火銃上山打野豬都不輸男人的,不照樣三天兩頭被阿行哥打得半死。
權芳根說,我要是秀妹嫂,我早拿火銃把藍君行給射了,要不就用禾刀把人給劁了。
藍美鳳說,沒空聽你說這些狠話,我喂完豬就去幫你把花挑完,省得天天來煩我。
權芳根得了承諾高高興興走了。
藍美鳳幹完家務匆匆趕往權家,一進門,藍美鳳就說,芳根,先把籐箱子給我拿來。
權芳根白了她一眼說,急什麼,難道我會賴你?
藍美鳳說,還有一個星期你就嫁了,我找誰要去?
權芳根一跺腳,一扭腰進屋把籐箱子拿來遞給藍美鳳,板著臉說,算是認識你這個貪財鬼了。
藍美鳳拿到箱子卟哧笑了說,連陪嫁箱子都舍得送人,真是下血本了,好了,還給你,我怎麼會要你的陪嫁呢。看,我幫你繡兩張包頭布,算是送你的陪嫁了。藍美鳳從身後背的小布袋裏取出兩張頭巾遞給芳根說,你看這花挑得好看不?
權芳根把頭巾接過來說,眼睛紅了,你挑的花哪有不好看的?美鳳,這箱子你要拿著,我是真心送你的,你是我的好姐妹,我要嫁人,要把我的好東西留給你,你平時用這箱子就想到我了。
藍美鳳眼淚下來了,她抱緊芳根說,芳根,你嫁那麼遠,我平時想見你一麵都難了,你一定要自己把自己照料好,在家裏有阿爸阿媽疼你,有我們疼你,到外邊全靠你自己了。
權芳根哭出聲來,美鳳,我不嫁了。
藍美鳳說,瞎說,你不嫁也要你爸肯把彩禮退回去才行呢,聽說你爸要了趙家一千斤豬肉哩。
權芳根說,那也是為我哥娶老婆用的。
藍美鳳說,好了,不哭了,把褲子給我找來,我在屋外做活,光亮。
權芳根把眼淚抹幹,把衣服找了出來。兩個姑娘,安靜地坐在陽光裏,給嫁衣繡上彩色的花紋。太陽落下,她們手上的活也做完了。她們回到屋裏,燃上一隻鬆枝。
芳根穿上新衣新褲站到美鳳跟前說,好不好看?權芳根長得嬌小,秀美,新衣褲給她增添幾分嫵媚。
藍美鳳拍手說,好看。
門外,杜仁和牽著王知微的手正巧經過,後麵跟著一兩個孩子,來回地追逐著。
藍美鳳和權芳根同時看到了這一情景。藍美鳳說,芳根,你說,為啥一個男人可以對一個女人這樣好?
權芳根說,哪還用說嗎?王先生長得漂亮,又有文化,還敢來我們這種地方,好能幹的女人呢,你是男人也得佩服吧。
藍美鳳說,我們長在大山裏頭,沒什麼見識,男人說什麼是什麼,芳根,你嫁過去以後要對公婆好,對男人好,盡自己的本分,但不能事事依靠男的,做事要有自己主意,男人有時候也靠女人提醒著。
權芳根說,知道了,姐。
王知微跟村民們買了一些包穀和飯豆,將包穀碾碎成小粒後與大米一起煮,有時是將飯豆和大米一塊煮。每日吃麵吃大米飯感覺太奢侈了,而這樣做出來的雜糧飯,杜孝和說味道很不錯。早飯有時候他們幹脆就跟當地人一樣煮幾隻紅薯芋頭,又省事又省時。
王知微做出來的飯是純北方口味,杜孝和是江南人,喜歡炒點小菜,精細一些。王知微總說杜孝和炒的菜好吃,隻要空閑杜孝和就挽起袖子拿鍋鏟當大廚,其實他們經常隻做一個菜一個湯,有肉就菜炒肉,沒肉就純素菜。
杜孝和說,奇怪了,在這山裏麵吃什麼都覺得特別好吃。
王知微說,是啊,我最近飯量大了很多,一餐能吃兩碗飯呢!
杜孝和說,照理說我們的葷腥吃少了,可我的腰圍還長了,胖了。
王知微說,山好水好,再加上這裏的山珍讓我們享用,所以人心寬體胖了。美鳳說這裏的河裏有不少魚呢,我約了她下午一塊去捉魚。
杜孝和說,你能捉得到嗎?
王知微笑著說,我就想試試呢,聽美鳳說是用一種叫魚篆的捕魚工具,魚隻能進不能出,你能想像出來嗎?等我學會用魚篆,以後我們解甲歸田,我捕魚來你織布。
杜孝和哈哈大笑,好,好,那我晚上就等著吃魚了。
藍美鳳帶王知微去的地方是元寶溪。藍美鳳說元寶溪是從聖堂山上流下來的山穀水,水特別清涼。元寶溪離村子有七八裏的路程,從村後走,翻過一個小山包才到。她們一人拎著一隻魚篆,身上背著裝魚的魚鼎。
遠遠地能看到元寶溪從密林裏時隱時現地穿越,在陽光下閃著銀色的光,王知微心生歡喜,跟藍美鳳說,這水真好,等會要好好洗個澡。
藍美鳳說,我們等下要下河的,阿姐可以隨便洗,不過水有些涼,洗完得趕緊曬太陽。
河裏果然魚不少,因為水清看得很清楚。那些魚不太怕人,似乎伸手就可以撈到。當然,等人伸手出去撈的時候,它們又敏捷地擺尾遊走了。
藍美鳳選了一處流水湍急,水麵狹窄的地方將魚篆放下去,摸幾塊石頭在旁邊將魚篆撐牢了,然後在岸邊砍了兩根大樹枝削成棍子,她遞給王知微一根,自己拿了一根。她帶著王知微往上流的河段去,下河用那條木棍在河裏翻石頭,做出一番打草驚蛇的舉動。王知微有樣學樣,兩人在河裏來回走動,許多魚兒被驚動了,紛紛往下遊走。
王知微說,美鳳,我們這是在趕魚吧?
藍美鳳說,是啊,就是把魚往下趕。
王知微說,它們真會鑽進我們放的魚篆裏嗎?
藍美鳳說,你等著看吧,我們肯定比魚聰明。
從上往下走到下魚篆處,來來回回好幾趟,藍美鳳將王知微拉上岸說,我們曬曬太陽,休息夠了再去看看我們的收獲。
倆人找了一塊朝陽的大石板,把濕透的衣褲除下,晾在石板上。
王知微躺到石板上,眯著眼看藍天,她說,美鳳,你生活在這裏太幸福了,有這麼美的林子,這麼好的太陽和風。
藍美鳳說,阿姐,你要這麼喜歡這裏幹脆就留下來不走唄。
王知微說,妹子,你以為姐姐不想啊?可還有許多像大瑤山一樣的地方姐姐需要去走訪,記錄,收集有用的資料,現在想輕鬆歇腳還不行。
藍美鳳說,知道的,阿姐肯定是和杜先生一道,去哪都在一塊。阿姐,你來我們這裏,家裏人也舍得嗎?
王知微說,他們不舍得,所以沒有讓他們知道,他們以為我現在還好好地呆在學校上學呢。
藍美鳳說,啊!阿姐膽子大,這麼大的事情都敢瞞家裏人。
王知微說,我家裏不同意這事我都沒敢跟杜先生說,如果他知道肯定不讓我來了。
藍美鳳說,你和杜大哥結婚有沒有媒人?
王知微笑了,沒有媒人,我們在大學裏認識,然後自願在一起了。
藍美鳳說,阿姐的命真是好,能找到像杜先生這樣的男人,杜先生當阿姐寶貝一樣呢。
王知微說,以後你也找個對你好的,我知道瑤家姑娘很多都不用媒人,自己看上後生自己就能帶回家,這很自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