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2(1 / 3)

藍公布一行離開省城後不久,政府就先在聖堂大瑤山邊緣的地區實行鄉村編組,任命藍公布為王巷鄉鄉長,還任命了各村的村長甲長。接著就下達了繳公糧納賦稅的任務。大瑤山的瑤民曆來有“不歸王化,不納糧不賦稅不服役”的口號,這一舉措惹怒了瑤民,他們遷怒於藍公布等那些跟他晉省觀光的大小石牌頭人,認為他們被漢人收買,出賣了瑤民。藍公布一直比較崇尚漢化,所以才讓自己的兒子藍朝堂到外邊上學,可他無法說服自己的同胞,在同胞的斥責聲中藍公布卸下一切頭銜,最終鬱鬱而終。

而後,瑤民們又開始反對化瑤小學的建立,紛紛要求將所有化瑤小學關閉。別的鄉的化瑤小學都一一關閉,隻有藍朝堂當校長的王巷張化瑤小學未關。有一天藍朝堂從外鄉回村,半道上不知被誰打了一槍黑槍,把右腿打瘸了,最後一所堅持開辦的化瑤小學也因此關門大吉。

趙山河一直就反對漢化,“晉省觀光”本來也邀請了他,被他拒絕了。後邊也是在他的強力推動下,化瑤小學關閉了。

藍公布雖然得過朝廷的表彰,卻沒有替他增加一分財產,藍公布仍然是個靠自己下田勞動,上山打獵來維持生活的農民。在那個時代像藍公布這樣的頭人並沒有什麼特權,如果瑤人有糾紛找上門來要求解決,可以得一點辛苦費,但那樣的糾紛不是時時有,即使有,瑤人們也大多是拿到幾毫錢到幾塊錢充作辛苦費,如此而已。

趙山河卻不同了,趙山河擁有好幾座大山場,上千畝的好田地,豬牛雞這些牲畜更不在話下。對趙家財富的來源一直有多種傳說。最廣泛流傳的版本是,當年有一個清朝的富商找趙山河之父趙公禮看管七箱財寶,約好一年後來取,可過了很多年也不見人來,趙公禮便打開箱子查看,除了兩隻箱子是人參鹿茸等藥材,其他五箱全是白花花的銀子。趙公禮就用這些錢財購買了山場田地和牲畜。到趙山河當家以後,繼續擴大產業,田地和山場比之前又翻了倍,可謂瑤山第一富。

作為瑤山第一富的孫子趙果敢的派頭也是足足的。

趙果敢跑六巷跑得勤快,一個月少說也有兩三趟。如今藍美鳳滿17歲了,他跑得更勤快了。村裏的人心照不宣,都知道他為什麼來。他每次都給藍美鳳帶點新奇的玩意來。前天他是到象縣縣城去了,在街上看到有江南人賣花綢,那花綢手摸上去滑滑涼涼,色彩是少見的紅綠相間。他想這塊綢無論是綁在頭上做頭巾,還是做件上衣都是很美的,就不吝價錢剪了一塊給藍美鳳。

走不了幾步路就能看到權芳根的家了,趙果敢沒有走正門,悄悄從後門繞過去了。

權芳根年前訂了親,再過兩個月就要嫁到羅埔村的趙家。這個準新郎還是趙果敢的堂兄,叫趙壯火。

權芳根忙著給自己做嫁衣,在那張老織機上不停地織布。藍美鳳也經常過來做幫手。權芳根說藍美鳳繡的花好看,讓她幫忙在嫁衣上繡花。在這裏五彩線是稀罕物,是藍美鳳早先托趙果敢在縣城帶來的。藍美鳳用紅線繡了花瓣,綠線繡了葉子,一個下午也隻能給一隻袖邊繡上花。

藍美鳳揉揉眼睛說,眼睛酸得很,等忙完你這裏,我想給知微姐繡條腰帶。

權芳根說,美鳳,我們是好姐妹呢,那個王先生才來幾天呀,你就偏心了,你要一門心思幫我把衣服弄好。

藍美鳳說,放心好了,我保證把你弄得美美地嫁出去。阿姐教我認字,教我說漢話,脾氣好得很,人家比我們才大幾歲,就到這麼窮這麼遠的地方來做事,她娘該有多想呢。我身上紮這條腰帶她總誇好看,我用了幾年了,不好意思送她,所以才想著繡一條新的。

權芳根說,反正我不管,你得把我這兩套衣服的花繡好再說別的。

藍芳根說,我就說你這人心眼比針眼還小。

姑娘們說著話,一個人影子斜斜映到地上。藍美鳳在地上拾了塊石頭說,哪來的野貓,再不出聲我直接扔石頭過去了!

趙果敢趕緊出聲,別扔,是我。他笑嘻嘻地站到權芳根的織機前說,芳根,嫁給我趙家兄弟高興得睡不著了吧,要把一輩子穿的衣服都做完?

權芳根臉羞得紅紅地說,好你個趙果敢,每次來你都取笑我,下次不讓你進家門了。

趙果敢坐到藍美鳳腳邊的木凳上說,美鳳,你還不回家做飯,我肚子餓了,今天走了好遠的路。

權芳根說,美鳳,不要給他吃的,他嘴這麼壞。

藍美鳳說,你得罪我們的芳根了,自己去找吃的。

趙果敢說,芳根,你成親那天,壯火兄弟要請我去吃酒的,我看到時候我一定要為難一下我那個兄弟,幹脆把他擄上山算了。

這瑤山風俗裏真還有這麼幹的,把新郎擄走了,讓新娘子一個人守空房。趙果敢性子這麼活的,真有可能幹得出來。

權芳根說,好了,好了,美鳳,你趕快回家給他做飯了,你們我都不留了。

趙果敢可憐巴巴地說,美鳳,我是真的餓了,昨天從象縣一路過來的,路上就想到這裏你給我做好吃的,我都沒吃晌午飯。

藍美鳳把整理手頭上的針線,說,我欠你的呀!話雖這麼說,還是隨趙果敢回家了。一進家門,趙果敢立即從懷裏邊掏出用紙包好花綢布遞給美鳳說,給你,這布摸手上好舒服的。

藍美鳳抖開來看,忍不住驚歎,這是什麼布呀,怎麼有這麼好看的花色?

趙果敢得意地說,這都是從老遠地方運過來的,不常有的,叫綢。

藍美鳳說,這麼豔,我不敢穿戴出去。

趙果敢說,有什麼不敢的,如果你做頭巾帶上,隔一座山,我都能把你認出來。

藍美鳳說,誰讓你認了?藍美鳳覺得趙果敢嘴太油滑,她不能說不喜歡趙果敢,可這份喜歡沒有牽腸掛肚,最多就像一個妹妹對哥哥的感情。她想也許有一天她終究是要嫁給趙果敢的,隻是她不願意這麼早。

藍美鳳早就跟阿爸提前說好了,阿爸,如果趙果敢提親,你別應他,就說等我滿了18再說。

藍朝堂說,權芳根小你一歲去年都訂親了。

藍美鳳說,反正我不想嫁。

藍朝堂說,趙果敢是上好的人選,你不怕他娶別家妹仔了?

藍美鳳說,那就由他了,反正嫁不對,還不如不嫁了。

藍朝堂,這個趙果敢我也不是太喜歡,招搖,他那個阿公趙山河更加霸道。

一直以來藍朝堂對趙家都是有意見的,原因大部分自然是來自父輩觀念的分歧,還有化瑤小學的關閉。趙山河現在是十八村寨的石牌總頭人,藍朝堂不過是一個小村長而已,藍朝堂把他的不得誌有一部分也遷怒於趙家了。

後來趙果敢果然來跟藍朝堂提過親,被藍朝堂一口回了,理由是美鳳媽身體不好,藍石林又小,家裏全靠藍美鳳撐著,藍美鳳不到18歲不談訂親的事。他說,我家藍美鳳是頂梁柱哦。

趙果敢內心是有點看不起他這個未來丈人的,在他看來過去藍朝堂是一心漢化,想得到漢人認可,但最終沒有撈到什麼實惠,回過頭來想當瑤人的頭人,可能當上頭人的得真正是個純瑤人才行,在大家眼裏藍朝堂已經算不得是個純瑤人了。

別看趙果敢到外邊上過學,內心卻是抗拒漢化的,這源於他阿公趙山河對他從小的耳熏目染。趙山河常說,瑤人已經一退再退,退到大山裏麵來了,瑤人沒有地方退了,一定要保住瑤人的山和地,不能讓外來人給侵占了。

趙山河送趙果敢出外讀書的理由也很獨特,他說,阿敢啊,如果連人家說什麼你都聽不懂,人家要算計起你來還不是容易得很嗎?前些年趙果敢被送到外麵上了幾年學,認了些字就被趙山河叫回來了。阿公對孫子說,聽得懂別人說什麼,會算賬就好,其他的學了也沒用。

瑤寨與外麵交通不便,但還是有些生意要做的,例如,山裏的山貨木材要賣到山外,外頭的鹽巴鍋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品要買進來,這樣的生意趙家長年做著。所以,雖然生在瑤寨,長在瑤寨,趙果敢也算是個見過世麵的人。不過,比起他的哥哥趙榮保,趙果敢又差得遠了。趙榮保雖然隻比趙果敢大三歲,可小小年紀就在外麵闖蕩,把趙家的生意都做到梧州去了。趙榮保不是很聽阿公趙山河的話,他不喜歡回瑤山,他喜歡外麵的花花世界,所以,阿公經常罵,這個榮保是白養了,忘本的東西,死在外麵算了!

趙果敢這一次在王巷村連住了四天,他原來沒計劃住這麼長時間的,可後來跟杜孝和他們喝茶過後發現,這兩個進山的漢人和以前來的漢人都不一樣。一般進瑤山來的漢人大多是做點小生意,也有少數像莫英穀那樣政府派下來視察的,而像杜孝和王知微這樣的文化人從來沒有過。

趙果敢問杜孝和來瑤鄉的目的,杜孝和說他是專來研究瑤人來的,他們要考察瑤山的人種風俗地理等等。

趙果敢說,研究這個有什麼用呢?

杜孝和說,研究是為了幫助瑤人發展啊,比如說我要測量村裏人的身高體重等等,通過數據的收集對比,我們可以推測出瑤人的來源,通俗一點說就是了解瑤人的真正祖先是從哪裏來的,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地了解瑤人,幫助瑤人,這和了解你們的習慣風俗是一個道理,了解了,我們才能尊重它,對不對?

趙果敢這下來了興致,您真能推斷出我們瑤人的祖先來源啊?

杜孝和說,隻要數據采集得充分,是可以的。

趙果敢說,有的人說我們瑤人是從湖南過來的,有的說是從貴州過來的。

杜孝和說,等我們把數據收集好,我們會專門搞個研究,到時候這個問題會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