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相信自己比弟弟要強壯。雖然和父親交流不多,但是她覺得父親和她能夠彼此理解。她也喜歡別人能把她當作男孩,她相信自己,而不是弟弟,才是父親的繼承人。
除了送水,父親除草的時候我也會幫忙,那些長在狐狸棚中間的長草,羊角草,還有開花的臭味草。父親用剪刀剪,我就把它們耙成堆。然後,他就會用一個長柄叉,把新鮮割下來的草鋪在狐狸棚的上麵,幫狐狸們擋擋太陽,涼快涼快,這樣對皮毛好,太多陽光會把皮毛曬黑的。父親一般不對我說話,除非是吩咐一起做工作什麼的。就這一點而言,他和母親非常不一樣。母親如果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把所有的事都和我說一遍——她做小女孩時候的那些女朋友的名字啊,她大一點出去約會的那些男孩子的名字啊,她穿什麼樣什麼樣的裙子啊——她現在完全都想不出那些裙子到哪去了。但父親的思想和故事都很私密,我很害羞,不敢問他,也從未問過他任何問題。盡管如此,我非常喜歡在他的監管下工作,並且帶著一種自豪感。一次,一個飼料推銷員也到狐狸棚裏來找父親說話,父親說:“想見見我新雇的小夥子嗎?”我轉過頭,奮力地耙著草料,心中激蕩的歡喜瞬時就漲紅了臉。
“你差一點就騙到我了,”推銷員說,“我還以為這隻是個女孩呢。”
女孩不喜歡母親的生活。她覺得父親的工作代表著權力,但母親的家務勞動似乎根本不是工作,而隻是一種奴隸般的負重,沒有思想,失去自我。女孩非常懼怕自己會重蹈母親的覆轍。
幾乎很少能見母親到牲口棚來。除非是要做什麼事,她幾乎都很少到屋子外麵來——偶爾她會出來晾曬洗好的衣服,或者去花園裏挖土豆。她總是看起來不合時宜,兩條腫胖的腿白晃晃的,很少曬到太陽。她的圍裙依然係在身上,還因為洗晚餐的碟子把肚子上的一大片都弄濕了。她的頭發束在一塊手帕裏,一小縷散落了出來。通常在早上她都會把頭發這樣紮,還說什麼她沒時間把頭發弄得體麵,然後一整天頭發都會那個樣子紮著。不過那確實也是真的。她真的沒有時間。那些日子我們的後院都堆滿了整籃的桃子、葡萄和梨,都是鎮上買來的,還有自家種的洋蔥、西紅柿和黃瓜,全都等著她來做果凍、果醬和醃菜、酸菜和辣椒醬。廚房裏,爐子上的火整天都是燒著的,罐子裏咕咕響著燒開的水,有時候,裝奶酪的布袋子掛在架於兩個椅子之間的棍子上,用來擠藍黑色的葡萄果漿好做果凍。我也被分配了工作,於是就會坐在桌子旁削桃子皮。那些桃子事先都被浸在了熱水裏。或者就是切洋蔥,我的眼睛被刺激得不停地流淚。一旦我的活幹完了,我就迫不及待地奔出屋子,趕在母親想到她還能接著支派我做什麼之前逃到她喊也喊不回來的地方。我討厭夏天又熱又黑的廚房,討厭廚房裏的綠紗窗和粘蠅紙,討厭一成不變的油布桌子,表麵不平的鏡子,還有皺皺搭搭的廚房地麵油氈。我的母親總是太累了,太忙了,根本沒有時間和我說話,她也沒什麼心情再和我說師範學校的畢業舞會;汗從她的臉上流下來。她總是屏著一口氣在數啊數,指著不同的罐子,倒著一杯一杯的糖。我覺得在屋子裏的工作實在是無休無止,悶得要命,而且特別壓抑;而那些在屋子外麵幹的活,幫著父親幹的活,則具有一種儀式般的重要性。
盡管如此,女孩還是很快感受到了一種威脅。這種威脅既來自不斷長大的弟弟,也來自覬覦控製自己的母親。總有一天弟弟會長大,會取代自己對於父親的重要性,而到那個時候,母親將接管自己,將自己關入那個屋內的世界。
我把水箱用車運到牲口棚那裏放好,恰好聽見母親說:“等萊德再大一點,你就會有一個真正的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