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童年與少女時期(2)(2 / 3)

在黑夜中,我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們窄窄的救生筏上,將我們的目光定格在從樓梯井透過來的微弱的光上。我們開始唱歌。萊德唱《聖誕歡歌》,他什麼時候都唱那首歌,也不管究竟是不是聖誕節。我唱的則是《丹尼男孩》。我喜歡我自己的聲音,脆弱,哀憐,在黑暗中慢慢升起。我們現在已經可以辨別出窗外森林的輪廓了,陰鬱的,慘白的。當我唱到“當我死去,逝者已矣”那一段的時候,我會感到一陣戰栗,並不是因為冰冷的被單,而是一種快樂的情緒會一下子讓我沉默下來。“你跪下講述,關於我的那段情愫——”情愫是什麼意思啊?每一次,我都忘了去查一查。

唱完歌後萊德總是直接睡著了。我能聽見他長長的,滿足的,帶著泡泡聲的呼吸。現在,我自己待著的這最後的一段時間,也是一天中最為隱私恐怕也是最為美好的這一段時間,我把自己緊緊地裹在床單之下,開始想象那些每晚每晚都會重複的故事。那些故事的主角都是我自己,故事裏麵我比現在的自己還要再大一點兒;故事發生在一個和我現在的世界很像,卻又完全不同的世界,因為在那個世界,機會無處不在,時刻都能感受到勇氣、勇往直前和無私奉獻。我從炮火紛飛的大樓裏救人(現實裏正在進行的戰爭距離鳩比利鎮實在太遠了,這真讓我掃興)。有兩隻得了狂犬病的野狼包圍了學校的操場,我把它們全都射死了(老師躲在我身後瑟瑟發抖)。我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精神抖擻地在鳩比利鎮的大街上巡視,接受著鎮上居民感激的敬禮,為了什麼英雄事跡呢,其實我也還沒完全想好。(這裏還沒有什麼人騎過馬呢,除非是比利王在英國橙子軍日的遊行上。)這些故事裏總是有騎馬和射擊,雖然我其實隻坐過馬兩次——不用馬鞍的那種,因為我家沒有馬鞍——而且第二次的時候我還滑下來了,一頭栽在了馬腳下;那馬就很平靜地從我身上跨了過去。我真的開始學射擊了,但是還射不準任何東西,更別說放在籬笆柱子上的罐頭筒了。

女孩渴望和父親結盟。因此,她非常喜歡幫父親在養狐場幹活。養狐場是屋外的世界,一個生鮮活色、充滿了變化的世界。而父親在那個世界裏,仿佛像上帝一般,掌握著對於狐狸生殺予奪的大權。通過做父親的小助手,女孩似乎也分享到了一種優越性,感受到一種對自身力量和能力的認同與肯定。

活蹦亂跳的,這些狐狸就居住在我的父親為它們準備的世界裏。那裏四周都圍著高高的護欄,好像一個中世紀的城堡,也有一個總門,晚上的時候可以鎖起來。在這個狐狸鎮上,沿著主道,兩邊都是高大結實的狐狸棚。每一個棚都有一個真正的門,足夠讓成年男人從中穿過,沿著鐵絲網也有一個木頭的斜坡道,狐狸就可以在上麵跑上跑下,還有一個狐狸窩——就好像是帶著呼吸小孔的衣服櫃子——狐狸就在裏麵睡覺,過冬,並且生小狐狸。喂食和喂水的碟子都係在鐵絲網上,可以從外麵倒空清理。這些碟子都是用舊的罐頭筒做的,斜坡道和狐狸窩則是用舊木頭的邊角料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幹淨整潔、設計巧妙;我的父親具有無窮無盡的創意,《魯濱孫漂流記》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最喜歡的一本書了。他還在手推車上裝了一個鐵皮桶,這樣就可以把水運到狐狸棚裏。那也是我在夏天的工作,那時候狐狸需要每天添水兩次。一次是在9點到10點之間的早上,還有一次是在下午。我會用水泵打水把水桶加滿,推著手推車穿過穀倉地把水運到狐狸棚,然後停好車,帶著我的水桶,沿著狐狸棚走。萊德也會跟著一起來,帶著他小小的奶油綠的園藝水桶,也灌得滿滿的,水桶不停地撞在他自己的腿上,把水灑到他的帆布鞋子上。我的水桶是真正的水桶,是我父親自己用的,盡管我隻能把水加到四分之三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