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秋水聽得心中一震,老夫人隻看了自己一眼,便對自己的性格,了解得如此清楚……隻聽蕭夫人道:“小兒野性,老夫人萬勿過譽,讓他心高氣傲就不好了。”
老夫人“嗬嗬”笑道,“不會的。這孩子自省自律都夠,傲是傲了一些,但入世為俠要仗他。”
蕭夫人也笑道:“這孩子……”忽然改換了一個話題:“……今日莊裏發生了一些事兒,所以,所以菜上得晚了一些時候……”
老夫人笑道:“蕭夫人快別這樣說……老身來貴處叨擾,已甚是不安……蕭夫人烹飪的菜,是老身平生僅嚐,能吃到蕭夫人親手做的菜,實是福氣。”
這時間外麵又傳來了一長一短兩聲犬嗚。蕭夫人臉色變了變,向老夫人施禮道:“莊裏有些事,我要先告辭了。”
老夫人起身道:“好。張媽,你去送送蕭夫人。”
站立在一旁的張媽躬身道:“是。”
張媽是一個年紀很大的女人,粗手粗腳,滿臉皺紋,似曆盡人世間滄桑無限。
出了振眉閣後,張媽便施禮走了進去;門外院子裏有一個老仆,滿頭白發,正在園子假山旁抽著煙杆。
蕭夫人叫道:“丘伯,別喝太多酒,抽太多煙。”
那丘伯醉意闌珊地站了起來,顯然剛剛喝了不隻好幾杯來,搖搖晃晃地道:“是,夫人。”
蕭夫人又道:“振眉閣中老夫人,你一定要多照料,張媽年紀不比你輕,而且又是女人,你在我們家中幾十年啦,要多給她一些幫忙。”
丘伯還是站不穩,但他對蕭夫人仍十分恭敬:“是,夫人。”
蕭夫人暗自歎息了一聲,走了開去,蕭秋水跟在身後,隻聽蕭夫人道:“秋水,這些時候必有連番生死惡鬥,在任何危難下,你都要先負責照料振眉閣,不許任何人去驚擾老夫人。”
蕭秋水一聽,吃了一驚,要是他負責照料老夫人的話,莊外的警備廝殺,他豈不是沒有參加的份!當下急道:“媽媽,這怎使得………”
蕭夫人臉色一沉道:“這是你的任務。”
蕭秋水知道他母親一旦決定的事,決難改變,隻得硬著頭皮同道:“那老夫人……那老夫人是武林名宿?”
蕭夫人正色道:“不是。”仰望夜空,滿空繁星。蕭夫人歎了一聲,道:“老夫人一點武功也不懂。”
蕭秋水心中更是詫異:他深知母親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絕不會說騙他的話的,隻是,隻是這樣一來,老夫人又是什麼人呢?
他沒有再想下去,因為犬鳴聲又起,三長一短,又一短三長。
聲音從振眉閣通往“見天洞”的長廊西側發出的。
蕭夫人和蕭秋水立時行到那邊去。
等他們到時,假山後麵已沒有活人。
四個浣花劍派的犬組弟子,喉管都被切斷。
浣花劍派的子弟都是用劍高手。
犬組在浣花劍派是負責守衛,鷹組負責偵查,龍組負責搏殺,虎組負責內政,鳳組則是蕭夫人手邊一支親兵。
這就在假山旁的四名劍手,發現敵蹤,叫了兩聲,居然在劍尚未拔出前,蕭夫人未趕至前的瞬間,已被擊殺,來人身手之高,是絕對可以想見的。
蕭夫人沉下了臉,敵人居然已突破“劍廬”防衛,進入內院,殺了守衛,而今敵人,敵人在哪裏?
忽然鷹唳長空,蕭秋水也為之變色。
鷹唳長空,驚現敵蹤,也就是說,內院、大廳、前莊已進入搏殺狀況!
外麵正如荼的廝殺中,但卻有極其厲害的敵手,正已潛進內院來!
正在此時,“見天洞”裏的燭火忽然一陣急閃。
風吹燭搖,可是現在沒有風,燭火怎會晃搖?
蕭夫人、蕭秋水雙雙掠到了“見天洞”外!
“見天洞”是浣花蕭家宗祠拜祭之所。
“見天洞”裏供奉的是蕭家曆代祖先靈位。
每天清晨,蕭西樓都要整衣,沐浴,到“見天洞”去拜祭,上香,看著蕭家列祖列宗,從無名,到有名,祖先一手創出來的基業與事業,蕭西樓更覺得要立大誌,要做大事。
“見天洞”是列祖列宗神位之處,也是浣花蕭家“長歌劍”,放置之處。
“長歌劍”是寶劍,亦是浣花蕭家的鎮山之劍,更是浣花劍派掌門之信物。
“長歌劍”,是絕不能讓敵人搜去的。
蕭家宗祠更是不能隨便讓外人進去的。
蕭夫人和蕭秋水同時想到了這點,所以立即趕到了“見天洞”。
“見天洞”有外掃掃、服侍的老仆人,這老人又聾又啞,叫做廣伯,平日他一早就睡了,今日他卻在洞外,拿著掃把,一副惶急驚恐的樣子——
是什麼東西驚醒了他?是什麼東西碰著了他?
蕭夫人疾道:“有沒有見到陌生人?!”
啞巴廣伯不住點頭,咿咿呀呀的說著話。
蕭夫人一皺眉道:“陌生人是不是進了裏麵?!”
啞巴廣伯不迭搖頭,哇哇啊啊說了一陣子話,手指一點,指向欄杆盡處,振眉閣!
蕭夫人心中一凜,疾道:“糟了!調虎離山!”
兩人急急奔向振眉閣,隻是蕭秋水心中還在想,看母親的神色仿佛老夫人的安危遠比蕭家的祠牌藏劍更重要,究竟,究竟“老夫人”是什麼人?
“老夫人”究竟是什麼人?
蕭夫人到了“振眉閣”,月入烏雲,整個天地都黯了下來,振眉閣中燈火微晃,卻連一點聲息也沒有,蕭夫人心中一凜,出掌一推,“砰”地推開了門!
門一開,隻聽裏麵有一個聲音,急而不慌地問:“什麼人?”
蕭夫人一看,隻見老夫人仍端坐在椅上,張媽垂手立在一旁,蕭夫人登時放下心頭一塊大石,臉上卻是一熱,赦然道:“晚輩一時失誤,以為有敵侵犯,冒犯老夫人,還請降罪。”
老夫人笑道:“蕭夫人為老身安危情急,老身銘感五內,謝猶不及,何罪之有?”
蕭夫人強笑道:“晚輩還有些事情要料理,此地平安,便不驚擾夫人了。張媽,若見可疑之人進入,請高呼便可,晚輩等就在閣外侍候。”
張媽恭敬聲道:“是,蕭夫人。”
蕭夫人揮手把蕭秋水召了出去,再掩上振眉閣的門,方才舒了一口氣,卻緩緩拔出了長劍,隻見劍若秋水,明月又踱雲而出,清輝寒人,蕭夫人孫慧珊劍橫在胸,柔和的月色與平靜的夜色灑在溫柔的蕭夫人身上,卻激起了無比無對的英爽之意。
蕭秋水忽然直立,他覺得他好敬愛他的母親。
隻聽蕭夫人道:“秋水,拔出你的劍來,敵人既己侵了進來,不會空手而去的。”
正在這時,隻聽一陣稀疏的掌聲傳來,月色下一人莊聲而唱,兩人曼聲而和。
百年前,英雄擊馬的地方
百年前,壯士磨劍的地方
這兒我黯然地解了鞍
曆史的鎖啊沒有鑰匙
我底行囊也沒有劍
要一個鏗鏘的夢吧——
趁月色,我傳下了悲戚的“將軍令”
自琴弦……(注:鄭愁予原詩)
這歌聲悲壯中帶閑慢,歌詞自然中帶沉雄,唱完之後,又是陣稀落的掌聲,月色下,出了三個錦衣公子。
三個佩劍的公子。
蕭夫人瞳孔收縮,道,“劍魔傳人?”
劍魔孔揚秦座下有三大劍手,這三人身上佩的劍,一是古劍,一是名劍,另一是寶劍。
曼唱的公子向蕭夫人一揖道:“在下向蕭夫人借一樣東西。”
蕭夫人道:“什麼東西?”
曼唱的公子道:“一個人。”
蕭夫人道:“什麼人?”
曼唱的公子一指振眉閣,蕭夫人搖搖頭。
曼唱的公子歎了一聲,莫可奈何地跟兩個同伴攤攤手,兩個同伴一個聳聳肩,一個則揮揮衣袖。
曼唱的公子歎道:“那在下隻好……”緩緩拔出了劍。劍在月色下一片肅殺。
劍一在手,院子裏立刻充滿了殺氣!
這曼唱的公子瀟灑的神采突然成了肅殺!
劍是利劍,是峨嵋至尊,寶劍:“屠刀”。
“屠刀劍”一現,蕭秋水立即擋在他母親身前。
他手上也有劍。一柄剛才自地上撿來的劍——他原來的劍在戰鐵腕神魔一役中己毀碎。
曼唱的公子斜走兩步,蕭秋水也斜挪兩步。
曼唱的公子看著蕭秋水。
蕭秋水也看著曼唱的公子。
兩人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但兩人的殺氣,都在一觸間全盤地發出去!
無堅不摧,勢不可當!
揚袖的公子卻向蕭夫人深長一揖道:“蕭夫人,想二十年前,孫女俠的‘十字慧劍’已聞名天下,十九年前殲滅‘長鯊幫’,十八年前搏殺‘鱷魚神劍’殷氣短,十七年前挫‘長沙九子’,早已名動天下。”
蕭夫人見他如此有禮,而且一一道出自己當年戰功。不禁心中有好感,雖暗自警惕,但還是讓他說下去。
揚袖的公子道:“可笑那時……那時在下還在繈褓之中。”郝然笑了笑,蕭夫人道:“這點不必掛齒,長江後浪推前浪,癡長些年歲,武功修養不一定都高。”
揚袖的公子接道:“可是在下比起孫女俠,實是末輩,孫女俠的‘十字慧劍’在下雖也想見識,但深知武功造詣相距太遠,實在不敢螳臂擋車,隻是……”
揚袖的公子猶疑了一下,終於道:“唉,隻是,隻是受家師所命,前來討一人同去……在下知孫女俠絕不首肯,而在下又絕非敵手,真是好生為難。”
揚袖的公子又說,“事到如今,說什麼也難違家師之命,但又自度非孫女俠之敵,在下隻有盡力,向女俠討教,請前輩指點便是。”
蕭夫人心中暗笑:說來說去,是怕自己敗了,我會傷你。當下道:“那咱們點到為止好了。”
揚袖的公子又長揖道,“在下情非得已,萬請女俠見諒,並祈手下留情。”
蕭夫人淡淡地道:“你為師父做事,也是理所當然的,你亮劍吧,我絕不傷你就是。”
揚袖的公子深深地鞠躬,行禮,月色下緩緩地拔出了佩劍。
劍作尤吟,月色下一片清亮。
蕭夫人動容道:“名劍‘長嘯’?”
揚袖的公子恭敬地道:“正是。蕭夫人賜教。”隨後劍舉過頂,背躬而下,劍尖點地,正是一招“有鳳來儀”。
蕭夫人一見,知道對方是行晚輩之禮,當下心中也不與為難,劍交左手,輕聲道:“不必多禮,你進招吧。”
揚袖的公子拘謹地道:“是。”
一挽劍花,似欲刺出,突然,左手一揚,一道刀光,閃電般劈出,越過七尺距離,打向蕭夫人胸膛!
這道刀光快、急、準,而且令人全無防備!
蕭夫人畢竟是當年叱吒風雲的孫慧珊,及時一側!
“噗”!刀入右肩,入肉七分。
蕭夫人退後三步,再退後三步,月色下,容色一片慘白!
就在這時,蕭秋水一分心,曼唱的公子已出劍!
劍至中途,忽然一頓,刀光一閃,又是一刀射來!
隻是蕭秋水已有防備,橫劍一格,“叮”地一聲,劍折為二,刀飛不見!
這是什麼刀,竟有如許魔力?
刹那間傷了蕭夫人的臂、還斷了蕭秋水的劍?
蕭秋水立即護在蕭夫人身前。
他手上已沒有劍,隻好握緊拳頭,瞪著前麵三人。
蕭夫人嘶聲道:“你們——你們不是劍魔傳人!”
那三人一齊大笑,一齊曼吟:
“天狼噬月,半刀絕命;紅燈鬼影,一刀斷魂!”
曼唱的公子道,“我叫沙雲,你當然聽過‘飛刀神魔’沙千燈,他們就是我們的師父。”
揚袖的公子道:“我叫沙電,出手快如閃電,我們佩劍,是要你們注意劍,以為我們是孔揚秦傳人,但出的是刀,我的飛刀像不像閃電?”
聳肩的公子道:“我叫沙雷,我還沒有出手,我出手怎樣,待會兒你們自然知道;還有一位沙風,他是大師兄,他來去如風,隻怕早已……”——
沙家傳人,共有四人,而今沙風不在,難道已進了振眉閣?——
老夫人不識武功,隻怕……!
蕭秋水臉色也變了——
莊外大敵來犯,看來爹那兒騰不出人手回來——
這兒方一交手,母親已受重傷,自己又失斷劍,如何是這三人敵手。
蕭夫人忽然做了一件事,她返身,掠出,到了振眉閣門前,一腳踢開了振眉閣的門!
門嘩然而開,燈火明滅,裏麵沒有人!——
人去了哪裏,難道,難道已遭了沙風的毒手?
當蕭夫人離開飯桌時,“權力幫”的人發動了第一次攻擊,浣花派也展開了第一次保衛戰。
第一次攻來了十一名“權力幫”的人,他們越過正道,翻入牆內,潛到正堂,忽然遇上了七名龍組的高手。
龍組是負責搏殺的,他們的武功在浣花劍派子弟中要算最高。
但是七名龍組的劍手都殉職了。
“權力幫”的人也不好過,隻逃生了一個。
這一名幫徒,翻牆,飛奔,消失在“劍廬”門前的樹林子裏。
然後“權力幫”又來了十六個人,為首一名正是那逃回去的幫徒。
他們翻牆而入,穿過弄堂,走入大廳,再分批轉入內廳,抵達七曲廊時,十六名龍組的劍手才截住他們,搏殺了起來。
這第二批的“權力幫”眾,看來武功的確比第一幫高明得多,搏殺了半點鍾,兩方都死了人。
龍組退回來的有三個,“權力幫”退走的有五人。
這五人退回樹林裏去。
樹林子裏沒有聲。
黑暗一片。
唐大、蕭西樓、朱俠武就在“聽雨樓”上,靜觀這一切,還是唐大問了一句:“蕭大俠,院子裏,院子外,至少還有七八十名高手潛伏,為何他們不參戰?”
蕭西樓道:“沒有我的命令,他們絕不參戰。”
唐大等他說下去。
晚風很勁,蕭西樓眉須飄飛:“加上廊上、廊下、池邊、池裏、閣外、閣旁、軒中、軒上、室側、室下,其實一共還有一百四十六人,唐大俠沒有看見罷了。”
唐大歎道:“好嚴密的蕭府,敢問用意?”
蕭西樓道:“‘權力幫’第一批旨在試探,看見我們人手亦不多,所以有些不相信;於是派出第二批,我們的人手還是不足,隻怕會相信了。他們真正的實力未出,我們的兵力又怎能顯示出來?”
唐大尚未答話,忽然殺氣衝天!
六十二名“權力幫”徒,踢翻了大門,了無所懼,長驅直入!
然而在黑暗裏,左右兩側,各有二十四名“權力幫”徒靜悄悄潛了進莊。
這左右共四十八名幫徒;一看身手,便知才是武功最高的一組。
這兩批人在大廳與十餘名龍組殺手對峙起來,龍組殺手當然不敵,敗退,到了內院,又支援了十餘名龍組劍手,未幾,又死傷過半,退入長江劍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