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於楓趁於道德不警覺，一腳踢到了於道德的命根子上。於道德在地麵蛆蟲一般痛苦地蠕動，會場一陣大亂。不知為什麼，電燈突然熄滅，會場瞬時陷入黑暗之中。黑暗裏，於楓感覺被幾隻大手拽住，還有些大手粗暴地在她全身摸來摸去。“孩子，我的美美！”她野獸一般嘶號著，感覺撕心裂肺般難受。突然，一個尖利的東西狠狠地紮進她的右眼窩，她痛苦地號叫一聲，暈死了過去……
於海燕也暈死過去，不過她比於楓先醒來。她感覺自己渾身滾燙，遍體鱗傷。燈光又亮了起來，好強烈，猶如小太陽一般照耀著，但她眼睛死灰地看著燈，沒有任何知覺，她被折磨瘋了。
好久好久，於楓終於蘇醒過來，她感覺右眼刀剜一般疼痛，看不到一點東西。她順手一摸，感覺那裏濕漉漉黏糊糊。“天啊天，我成瞎子了，我是瞎子了啊！”於楓嘶號著，將手伸展開去，努力地尋找著什麼。她在尋找自己的最愛最愛的孩子美美啊！她搜尋了好一會也沒找到。她無聲地嘶號著，用手指著於道德王子和等人：“天爺爺，你們這樣作孽，要遭天報應的喲！”
我再也講述不下去了，無語凝噎。於美人臉色如常，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她默默地伸出手將我眼角的淚花拭去，輕輕地責怪我道：“兔，男子漢大丈夫，哪能流淚？生活中不得意者十之八九，要都這樣傷感，還活不活人了？”
我問：“這麼說，在你老人家眼裏，我是一個可憐蟲的角色？”
想著自己的角色，眼前又飄過那晚的情景。於楓說：“吳正你既然是男人，男子漢就應該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我的美美接受了你，你也得給她一個接受你的理由。”
“我的美美她好苦，不但生下來吃苦，現在還吃苦。她的命運怎麼這樣苦，簡直比黃連還苦啊！”
“我和海燕是過來人，黃土都埋到了脖子。我們早告訴美美，讓她離開黃各莊那傷心之地。何苦哇，父母山一般沉重的包袱，哪裏能讓孩子繼續來背？可是美美那丫頭倔啊，九頭牛也拉不轉。她說，隻要於道德在黃各莊，她就永遠留在黃各莊，她就要成為於道德的眼中釘肉中刺，讓他永遠不安生。這個美美，真不愧是她老爸的女兒。”
……還是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還是那燈光球場，當下身被踢壞的於道德被王子和等嘍囉送進醫院以後，瞎了右眼的於楓攙扶著瘋了的於海燕，在人們冷漠的眼神中搖搖晃晃朝外走。剛走出大門，一個人喘籲籲趕上來，將一個包袱遞給於楓。那是一個青年，姓黃，頭上光溜溜的，人們都叫他黃光頭。
黃光頭對於楓道：“妹子，孩子沒有死，她還有氣息。於道德好狠毒，把她扔到水田，幸虧下雪，田裏結冰，她才揀回一條性命。”
於楓顧不上感謝，將女嬰緊緊地摟在懷裏，臉緊緊地貼著她嬌嫩的臉蛋。卻怪，那女嬰咯咯地笑了，那稚嫩的笑聲，好像子彈一般洞穿了於楓的胸膛。於楓哭了，哭得酣暢淋漓。一旁站著的於海燕卻嘻嘻地傻笑著，望著黑沉沉的天幕發愣。
半年以後，犯人家屬於楓收到一份電報，服刑罪犯於海濤死在獄中，讓她去收屍。得到消息以後，於楓傷心欲絕，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倒下。她站在黃桷凹那株高大蒼虯的老黃桷樹下，身後是她在黃光頭幫助下，用幾根楠竹和牛毛氈搭建的簡易棚子。黃光頭真是一個好人，他根本不在乎村裏人冷嘲熱諷，費心扒力地幫助她，不要任何報酬，連飯也不在她那裏吃。問呢，他就臉紅，卻始終不說原因。
於楓遙望著西天淡淡的白雲，嗚咽著道：“好人，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要走啊！你走了，把家庭的重擔交給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你好狠心啊！現在，小姑子的病已經這樣，孩子又這樣小，你讓我怎麼辦？你死就死吧，現在我連活人都顧不過來，哪裏能管你個死人？！”她站起來，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伸出右手指著黃各莊，跳著腳聲嘶力竭地罵道：“於道德，你把於海濤整死了，你以為我們於家隻有女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哈哈哈，你錯了，我們雖然是女子，但是我們不怕你！你想讓我們家破人亡，我們偏要活出個樣子給你看！”
那個中年人是幾個月以後的一個上午來的，當時於楓正在自留地侍弄菜苗，而於海燕和美美則在一旁瘋鬧著。那個中年人好魁梧，滿臉絡腮胡，披著一件軍大衣，手裏捧著一隻黑漆木匣子。他的身旁跟著好幾個人，其中居然有侯主任和於道德。於道德和另外幾個人哈巴狗一般爭著要捧那木匣子，卻被那中年人拒絕。
於道德快步上前將於楓叫住，要她馬上回家，地區的大幹部周主任和縣裏的侯主任看望她來了。於楓卻愛理不理地望著他，那一隻獨眼子火一般晶亮。“於書記，我一個窮婆娘，那些大人物能看望我？哈哈，別拿我開玩笑了，你要想抓我，我馬上跟你走。不過我孩子和我小姑可沒有得罪你，請你老人家千萬手下留情，別打一個瘋子和一個小孩的主意。”
於道德尷尬地笑了，色厲內荏地說：“於楓我可告訴你，別以為你上麵有人我就虛火了你。他就是來停一下腳，馬上得走。你同他說話要小心點，不然，嘿嘿，對你可沒有任何好處……”
中年人將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陋室當中那隻低矮的桌子上，對著木匣子深情地說：“海濤弟，您到家了。”他的嗓音哽咽，豆大的淚珠沿著他的雙頰撲簌簌朝下滾落。於楓望著那隻漆黑晶亮的木匣子，半天卻不得要領。
侯主任走上前，將一把木凳用衣袖細心地擦了擦，討好地對那中年人道：“周副主任，人已送到家，您也別太傷心難過了，自己的身子骨要緊。”周副主任沒有搭理他，走到於楓麵前：“妹子你可是於楓，我從沒謀麵的弟媳婦？”
於楓點點頭，那中年人一下子跪在地麵，哽咽著對於楓說：“弟媳婦，是我姓周的不好，拖累你孤兒寡母的好淒惶。海濤老弟他是為了救我，才去了的啊！我姓周的不才，請弟媳婦受我三拜。”說罷，他果然恭恭敬敬地給於楓叩了三個響頭。
於楓感覺好惶恐，腳步卻不能挪動半步。她默默地望著桌子上那隻黑木匣子，“海濤啊……”她慢慢走到桌前，將那木匣子捧起來，侯主任和於道德尷尬地望著她。“嗬嗬，尊敬的侯主任於主任，你們的計謀得逞了，現在於海濤成了一捧骨灰，你們可以為所欲為了。哈，我們孤兒寡母的又沒有後台，你們今天想要怎麼辦，爽快說了，我把骨灰安頓了就跟你們走。”她的樣子好駭人，一隻獨眼凜冽泛光如錐子一般，而那一隻瞎眼的眼皮卻朝外翻著，露出夾竹桃花朵一般豔紅的肌膚。
侯主任和於道德麵麵相覷，半晌做聲不得。侯主任幹笑了兩聲，卻用眼睛狠狠地挖了於道德兩眼，說：“於楓啊，你和於海濤雖然沒有夫妻的名分，卻有夫妻的事實。我們縣已經組織了專案組，並且有了初步結論，於海濤的案子確係冤假錯案，馬上就會平反，按照因工死亡處理。你，還有於海濤的女兒，作為死者遺屬都應該享受撫恤。哎，人都已經過去了，人死也不能複生，你還是要振作起來。縣領導對你們非常關心，專門提供了一筆資金，一是把因火災燒毀的房子重新修建好，二是治好你受傷的眼睛和海燕的病，三是作為小孩的困難生活補助。要是你有什麼要求，還可以向縣政府提出，我們，嘿，盡量解決吧。你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