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安娜與雪(1 / 3)

【布拉格近郊】

距離城邊的小教堂還有幾百米,埃德加就看到了坐在街邊露天小酒吧裏一邊吃著俄式魚子醬薄餅一邊喝著茶水的杜賓。

“早上好啊,親愛的埃德加,你來晚了,新娘跑了。”杜賓放下塗滿馬林果醬的薄餅,神色凝重地望著埃德加的臉,沒錯,就是神色凝重,當然,如果他能憋住笑就更好了。

“萊安娜。。。跑了?!”埃德加覺得這個消息太讓人震驚了,以至於他在腦袋裏回味了好幾遍這五個字,才神色凝重地說出了下麵三個字:“為什麼?”

“我說是因為德克太快了你信嗎?”杜賓的神色更凝重了,他把吃剩下的薄餅和魚子醬用保鮮膜包好塞進背包裏,然後拿出兩枚匈牙利銅幣,一枚放在桌子上,一枚放在裝薄餅的白瓷盤子下麵。

“我信。”埃德加一臉癡呆相,神色比杜賓還要凝重。

“你真是什麼都信,親愛的埃德加。”杜賓站起身來,神色凝重地盯著漂亮女侍者的臀部看了一會兒,“維也納的曲線。”杜賓的嘴角滿意地向上揚了幾度。

“那是因為德克太短了?”埃德加的求知欲實在是令人動容,神色也凝重得讓人動容。

“親愛的埃德加,你還真是滿腦子都是性。”神色凝重的杜賓說這話的時候根本沒有看著埃德加,他一邊和走過來收盤子的女侍者眉來眼去,一邊琢磨著某件有趣的事情。“我隻能告訴你,安布爾克下雪了,萊安娜去看雪了。”

“看雪?現在可是七月啊?!”

“就是七月才要看雪,而且我們一會兒也要去。”杜賓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手表,“大概在120秒之後,德克.提拉裏恩就會開著他那台老爺車,臉上帶著好像剛剛死了全家的表情,來到前麵那個路口,然後,我們就要坐著他那台臀部粉碎機離開這座憂傷的城市。德克應該早點給他的車加滿油,我早告訴他要做好準備的。”

兩人的神色都很凝重,但是杜賓又一次沒憋住笑。

2.想淹死自己的人們

【布拉格與安布爾克之間的某條公路】

“我唱催眠曲,這個愛我該給誰。

隻要我活著,我就把它給你,我隻愛著你。

我唱催眠曲,這個愛我該給誰。

隻要我活著,我就把它給你,我再不會給其他人。

夢我吧,我的愛人,

我將疼你。

夢我吧,我的愛人,

我將給你溫暖。

就像在神話裏,

一個吻,我將會讓你醒來。

在我的床上睡吧我的愛人,今晚都在這裏睡覺吧……”

鳥語般清脆的意大利女聲自1977年產的福特雷鳥敞篷車的車載音響中傳出,讓人不禁覺得,也許春天那位身材熱辣的妹妹,真的來自西西裏島。

春天的妹妹呼出一陣熱辣的氣息,夾帶著一絲來自伏爾塔瓦河的潮氣,輕輕拂過萊安娜的臉頰,勾起了絲絲倦意,萊安娜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歌裏唱得那樣,正活在夢中,但是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唱催眠曲,也不知道,是否會有人用一個吻喚醒她。

布拉格到安布爾克的這段道路兩邊的景色很美,沿路生滿了野生的天竺葵和夾竹桃,但是正在夢中漫步的萊安娜根本沒有心思去欣賞,豪爽地一腳油門到底,隻留下兩道長長的輪胎壓跡與紛飛的花瓣為伴。

老爺車的發動機忽然發出難聽的“突突”聲,好像在抗議它的女主人未經它老人家同意就忽然加速。

萊安娜根本沒有理會她的老夥計的抱怨,轉動方向盤的動作幹脆利落,沒有減速就衝過了一個發卡彎,迎麵而來的勁風撩起她一頭略顯淩亂的黑色卷發,她嘴裏叼著半截煙卷,臉上帶著一副和她的臉型很配的直線框太陽鏡,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微微翹起的嘴角,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囂張,她身著一件寬鬆舒適的米色絲綢短上衣,前襟大開,衣擺隨風飛揚,裏麵除了一件黑色的蕾絲內衣外,什麼也沒穿,看起來真的是瀟灑極了。

她看起來根本不像一位落跑的新娘,倒像是一名年輕的女嬉皮士。

逃婚這個行為對於萊安娜來說絕不是什麼“突發奇想”,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斷”。

萊安娜覺得,結婚之後,很多事情就會塵埃落定,過去的很多東西,就不能再去做,甚至不能再去想。萊安娜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就這樣安定下來,和那些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和那些不需要多做考慮,隻是出於本能就愛得死心榻地的人與事,和那些自己曾覺得會愛一輩子的人和事,和那些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美好記憶說再見。和年少時的追求,執著,堅持,躁動,夢想,以及所有美好的東西,所有非凡之物,浪漫之事說再見,然後像大多數人那樣,結婚生子,去過所謂“生活”,萊安娜不清楚這到底是負責,還是妥協,自欺欺人與隨波逐流。

“少年少女結束了奇幻的旅程,終將回歸塵世。”萊安娜腦袋裏忽然閃過了一首早年聽到的歌謠。

“墮地之日,便是成人之時。”

“女孩在18歲那年砍斷了小馬的翅膀,然後奪走了它的語言,從此以後,它就再也沒法像以前那樣,輕盈地飛起,說:“我愛你”了。”

“然後女孩折斷了自己的翅膀。”

人總是為了“成長”而付出太多代價,萊安娜不清楚這個代價值不值得,而且萊安娜也不清楚,這種放棄夢想與自身特質與追求的隨波逐流到底算不算“成長”。

萊安娜隻知道,如果她現在不去看“雪”,她就會遺憾一輩子,她就會一輩子停留在5年前安布爾克的那個雪夜,永遠走不出去,永遠是一個17歲的姑娘。

“從見到“它”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靈就停止了成長,我的靈魂也被困在了那個雪夜。”

看到“雪”之後該怎麼做,該做出什麼選擇,她也不清楚。

反正,她不能像大多數人那樣“放棄治療”。

“為何放棄治療?”

然後,萊安娜就陷入了一個“不得不幫人治療”的境地,一名黑衣男人忽然出現在她的車前麵。神遊中的萊安娜根本來不及刹車,男人直接竄上了全速奔馳的老爺車的車前蓋,然後滑過前擋風玻璃,從萊安娜的腦袋頂上飛了過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突如其來的事故打斷了萊安娜紛亂的思緒。

“這下完蛋了。”萊安娜的腦袋裏隻剩下這五個字了。在她20多年的人生裏,把人撞飛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這是她第一次撞飛無關人員,根據她多次撞飛各種人型生物的經驗,以這個速度撞上,隻要這個黑衣男人是個地地道道的人類,他就不可能“完整”地過完他剩下的人生。

萊安娜腦袋空空地跑下車,向男人躺屍的位置跑去,她發現:他竟飛出了十多米遠。

一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個麵色慘白,身材瘦弱,包著紅色頭巾的吉普賽男人忽然從路邊的草叢裏竄了出來。

“臭娘們,你看你把我大哥撞飛了!”

他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應該是在草叢裏蹲得太久,腿蹲麻了。

頭巾男一把抓住此刻已經目瞪口呆的萊安娜的右胳膊,“你怎麼補償我!?”

“你先放手啦!”萊安娜試圖把胳膊抽出來,但是很不成功,這個男人有著和體型不相襯的巨大力量。她現在真的有點慌了,自從6年前開著這台福特雷鳥離開別爾哥羅德起,她也算是經曆了不少冒險,但是這麼神奇的事確實是第一次遇到。“這也太巧了。”

“把車和身上的錢都給我,我就放你走。”頭巾男說話的語氣很激動,但是表情卻很淡定,眼睛中更是帶著一種“老子終於等到你了。”的得意神色。

她摘下太陽鏡,惡狠狠地瞪著頭巾男,那表情讓人聯想到餓狼野狗一類的凶惡肉食動物,讓人覺得,這個生著一對狼一樣綠色眸子的年輕姑娘也許真的會忽然撲過去,不計後果地和眼前的男人撕打起來。

無數的事例表明,萊安娜確實有這麼一股瘋勁,忽然撲過去和各種男人女人打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是現在,萊安娜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這時,頭巾男把手伸向了她的胸部,“嗯,還真是大。”

於是萊安娜不再糾結了,一腳踢在了頭巾男的命根子上,趁著頭巾男捂著褲襠,跪在地上慘叫的時候,她從老爺車後備箱裏取出一把插滿釘子的木質球棒。

正要往頭巾男身上招呼,一輛保時捷356自萊安娜身後呼嘯而來,與兩人擦肩而過,然後,從躺在地上的黑衣男人身上碾了過去。

伴隨著一聲好像被掐住脖子的小雞一樣的叫聲,滿臉是血的黑衣男人在兩對或驚訝或痛苦的眼睛的注視下,坐了起來。

保時捷356的車窗被搖開,一個容貌俏麗的棕皮膚女司機探出頭來,一對無辜的,好像樹袋熊一樣的,水汪汪的黑色眼睛與黑衣男人那對被壓得充血的綠色眼睛對視了幾秒鍾,然後女司機露出了一絲驚慌的神色,開著車跑了。

“這是什麼情況。”萊安娜覺得,這場景實在是似曾相識……

幾分鍾後

“世風日下啊,我年輕的時候哪有撞了人就跑的。”留著一頭燦爛大波浪金發,皮膚蒼白得好像雪花石膏的黑衣男人嘴裏吊著一根斯巴達牌卷煙坐在公路上噴雲吐霧,“啊!馬庫斯你輕點,腰都要被你搞折了。”

“阿爾芒大哥,你的腰已經折了。”包著頭巾的吉普賽男人坐在金發黑衣男身後,一隻右手埋在他的腰背之下,整理著他那些被壓得破破爛爛的腰椎。

“大哥,你早上喝了多少水?”馬庫斯皺著眉頭,一臉厭惡的表情。

“不多,兩瓶吧。”被稱作阿爾芒的男子盯著自己已經濕透的褲襠看了兩秒,從他的腰椎被壓碎那刻起,他的下肢就硬癱了,現在還像兩根木頭似的,而且尿個不停,都已經過去幾分鍾了,還有尿液湧出來,“膀胱排空的速度也太慢了。”阿爾芒思索著自己目前的處境,“好像有點血尿。”

“馬庫斯,過來幫我檢查一下前尿道。”

“前尿道?”

“用你的話說,就是幾把。”阿爾芒說話時詞尾帶了些轉音,就像舊時代的貴族那樣,真是優雅極了。

“拿什麼檢查?”

“你的手。”阿爾芒實在對他的小弟弟絕望了,無論哪個小弟弟。

馬庫斯表情複雜地伸出雙手,阿爾芒這時才了解到馬庫斯完全會錯意了。

於是他指了指公路兩邊的護欄,優雅地笑了笑,“馬庫斯,你去從那上麵拆一根鐵條下來,要細一點的,把頭部折彎一點點,然後,我教你怎麼做。”

英俊優雅的金發男子一邊坐在公路上噴著尿,一邊抽著一根非常應景的斯巴達牌香煙,一臉滿足地享受著某包著紅頭巾的二流護士的尿路與腰椎治療。

金發男子自稱“阿爾芒.特瑞多”,這實在是一個很傻的名字,在這個時代,就算是晝伏夜出,一臉煙熏妝,聽到“黑暗”二字就好像嗑了藥一般興奮無比的哥特族青年也不會覺得自己真的是吸血鬼。

但是,剛才發生的,以及現在正在發生的事都說明:“也許,這個遜到爆的名字是真的。”

萊安娜為這對莫名奇妙的人形生物提供了幾卷繃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也許這種生物真的像傳說中那樣,能靠生物磁效應控製人和動物,也許隻是出於憐憫。

本來萊安娜還拿出了一瓶伏特加,想要幫噴尿男緩解痛苦,但是噴尿男似乎還挺享受這個過程的,他隻是叼著一根斯巴達牌香煙,衝萊安娜輕輕笑了笑,“小姐,我有這個就好。”

尿道和腰椎剛修複完畢,阿爾芒就馬上站了起來,也不穿褲子,私密部位被萊安娜提供的繃帶包得死死的,繃帶上麵還帶著一抹血色。

“狹路相逢,便是緣分,如您所見,魔女小姐,在下是一名騎士。”阿爾芒下麵流著血,一頭璨金色秀發隨風飛揚。

萊安娜努力把視線從阿爾芒兩腿之間那抹紅暈上挪開,經曆無數冒險的她早已完全搞清楚了狀況,她也點燃了一根煙卷叼在嘴裏,她手裏握著釘棒,一陣熱風拂過,白色的煙氣隨風飄遠,在萊安娜身後劃出一道細長隨性的白線,萊安娜一頭黑色長發也隨風飛揚,大開的衣襟也隨風飛揚,整個人似乎變成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