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潮濕的狹窄房間裏,鎢絲燈泡發出微弱的昏黃光亮,忽明忽暗,仿佛飄搖的淒風冷雨中的不停跳動的燭火,搖搖欲熄。韓生躺在床上,覆蓋在身上的棉被又薄又短,為了不讓自己的雙腳伸出去受凍,韓生不得不蜷縮著身子,佝僂著腰。
淩晨兩點一刻,隔壁房間傳來些驚心動魄的動靜,讓韓生無法安睡。摔碎瓶瓶罐罐發出的劈裏啪啦的脆響;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呐喊;嬰兒的震耳欲聾的啼哭。
“吵什麼吵!還讓不讓人睡個安生覺啦!”一個更加刺耳的尖銳聲音從更遠的方位傳來,如同幽暗森林深處猛獸發出的嚎叫,劃破夜空……
對於此情此景韓生早已爛熟於心,他偏著脖子,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出神地望著天花板上因常年漏水而泛起的暗灰色紋路。韓生所住的是位於城郊的大雜院裏一大排出租屋中的其中一間,老式民房,設施簡陋,隔音效果極差。韓生蝸居在此已經快兩年了,幾乎夜夜都會聽到周遭傳來各色聲響:爭執,毆鬥,交媾,粗暴碰撞,吃吃笑聲,歇斯底裏的大聲叫喊,酗酒之後男子的囈語,不明所以的哭泣,起哄,呼應……從不安寧。韓生早早就動過搬離此處的念頭,不過這裏的房租比外麵便宜了一大半,生活艱苦卓絕的韓生不得不選擇委曲求全,繼續隱忍。韓生如同他睡覺的姿勢一樣苟活著,蜷縮著身子,佝僂著腰。
韓生起床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三抓兩抓地穿上衣褲,然後破門而出,勢如脫兔,一路小跑來到公交車站。公交車還沒來,韓生到不遠的三輪車攤上買了根油條,攤主問韓生要不要豆漿,韓生舉起隨身攜帶的保溫杯說,“不必了,有水喝。”攤主輕蔑地瞅了他一眼,嘴唇微微蠕動,像是在嘀咕著什麼。韓生沒說話,隻是假意憨笑。這時候公交車來了,韓生費了吃奶的勁才從千軍萬馬的人潮中脫穎而出,車上早已沒有座位了,扶手也被搶占一空,韓生隻好把手放在別人座位的靠背上,韓生特別謹小慎微,生怕碰著別人的後腦勺。有一回韓生就不小心壓住了一個姑娘的頭發,姑娘歪著腦袋看到渾身上下髒兮兮的韓生,陰陽怪氣地讓他趕緊把手拿開,韓生立馬羞得麵紅耳赤,連忙賠著笑臉道歉,誰知司機偏偏在那個時候踩了個急刹車,韓生一個趔趄,結著厚厚一層老繭的手就碰到了姑娘的臉,姑娘立馬高呼非禮,結果後來韓生被見義勇為的市民們暴揍了一頓。韓生經常在公交車上看見目露凶光的扒手趁著人多擁擠偷摸別人的錢包,很多人都看見了,但是韓生從來沒見過有人站出來製止,韓生不止一次地想,隻要有人先上,他一定也要緊跟在後麵惡狠狠地踢上兩腳。
韓生在一家機械加工廠上班,今天他剛進車間就聽見有人在喚他。
“小韓呐,來,你過來一下。”車間主任站在辦公室門邊,一麵扯著嗓子叫喊,一麵朝韓生招手。
韓生不敢怠慢,立即打起精神,碎步快跑過去,“早上好,主任。叫我有什麼吩咐。”韓生站得極其筆直,但是卻頭埋得極低。
車間主任腆著長滿肥膘的肚子,不易察覺地輕輕踮起腳尖,骨關節突出的大手重重地拍打著韓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對韓生說:“小韓呐,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你也知道,最近咱們廠裏效益不好,上麵決定要裁員,我們這個車間的裁員名單上就有你和另外兩個同誌。哎~我也不想這樣,不過上麵的決定我說了也不算。小韓呐,這樣吧,今天的班你也不用再上,先回去吧,工資下個月來領。”
“什麼!主任,我,我……”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事兒沒有回旋的餘地。”說著他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裁員是上麵的意思,什麼都別說了,說了也沒用,感謝你長久以來為廠子裏做出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