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畫(1 / 3)

索畫一

秦工輕輕鋪開一張宣紙,用手溫柔地抹平上麵的皺痕,然後拿起鎮紙從上往下滑過。他的動作很慢,臉上呈現出凝重的神色。

調好顏料後,略一沉思,筆走龍蛇,“唰唰”幾筆便勾勒出一枝蒼勁的鬆幹,接著他換上一管長鋒的毛筆,像婦女繡花一般,很細心地用工筆手法畫著一隻孔雀。

在他的腦海中,蒼鬆、孔雀、紫藤的位置已清晰可見,每一處落筆無不恰到好處,得心應手。他的創作已不拘一格,在動筆之前,無論先畫後畫,無不盡得其妙。

就在這幅《風姿圖》臨近尾聲時,丫頭妙紅推開畫室的門走了進來。

“老爺,章溷畫師求見。”

“就說我不在家。”

“夫人說過了,可章畫師遲遲不肯離開,非要見你不可。”

秦工皺了一下眉頭,不快地將畫筆一丟,正落在畫稿上。一團墨痕在宣紙上迅速擴大。他氣惱地將畫稿揉成一團,憤恨地丟在地上,大步走出了書房。

妙紅一愣,看著秦工的背影離開,粉麵一紅,忙不迭地收拾起畫具來。

秦工順著鋪著石子的小路走進客廳。隻見畫師章溷和他的妻子柳綿沒話找話地說著,看見他進來,忙抬起屁股,畢恭畢敬地又是點頭,又是哈腰。臉上諂諛地堆滿了笑。柳綿知趣地走開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

“你是當今世上的大畫家,你的畫大家爭之若鶩。我來是想求一幅畫,好掛在家裏仔細揣摩,悉心研究。”

“對不起,我最近沒時間。”

“我也不急著要,哪天你有時間再說,價錢由你出。”

“以你章畫師的名聲,還向我索畫,豈不讓世人笑掉大牙?”

“章某汗顏。和秦畫師相比,實在無地自容。希望秦畫師不吝賜教。”

秦工的個頭比章溷差一大截,但章溷始終不敢在他麵前直起腰來。章溷的年紀比秦工大二十多歲,但說話語氣從不敢賣大,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

秦工不由得想起七八年前初遇章溷的情景。當時章溷是雄霸一方的知名畫家,而秦工則名不見經傳。他去拜訪章溷正好和章溷如今拜訪他是一樣的。秦工當時還是一介書生,衣衫襤褸,麵呈菜色,但心中對繪畫的執著使他不惜跋山涉水訪求名師。章溷腆著大肚子,不可一世地接見了他。對他的畫作大加指責,認為沒有才氣。還諷刺說他從事繪畫純粹是糟蹋紙張。秦工從章溷那裏什麼也沒有學到,反而受了一肚子氣。從章溷家裏出來,他發誓:一定要成為一名畫家。

秦工從小就迷上了繪畫,但家裏沒錢請不起老師。他就在地上、家裏的牆上畫,看到什麼就畫什麼。剛開始還隻是簡單地照貓畫虎,後來漸漸懂得了取舍、布局。自然是最好的老師。長時間的野外寫生,使他積累了豐富的素材,也練就了紮實的造型能力。繪畫雖然需要極高的天賦,但名師的引導仍然是成功不可或缺的因素。於是他告別父母,踏上了求學之路。

對秦工啟迪最大的老師叫李廟,那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人,他以畢生的精力刻苦鑽研繪畫。但由於構思怪異,筆法過於大膽,一直不被世人接納。秦工從老人的作品中看到鮮明的,虛心向老人求教。他知道,一位畫家如果沒有自己的,最多隻能算二流畫家。老人特別喜歡這個勤學好問的學生,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對繪畫的感悟,悉心傳授給秦工。連同自己的畫稿也一並贈給秦工。可惜老人沒有看到秦工的成功。這也是秦工一生最大的憾事。他如今能做的就是用金錢貼補老人的家人。

妙紅進來伺候茶水。章溷並沒有因為妙紅在場而有所收斂,更是肆無忌憚地說著肉麻的奉承話,非要秦工答應不可。

看來不答應,章溷是不會離開的。秦工被逼得沒有辦法,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嘴角不由露出了笑容。

“妙紅,去到畫室把我剛畫好的那幅畫拿來。”

“老爺。”

妙紅怯懦地想說那是一幅失敗的作品,怎麼好拿來送人呢?

看到妙紅呆在原地不動,秦工不耐煩地擺擺手,催促著。

章溷大喜過望,想不到沒有費什麼力氣就索到秦工的畫作。

妙紅很快回來,手裏拿著一卷畫,雖然經她的手反複抹平,但仍然皺巴巴的,和手紙差不多。她不好意思地遞給秦工。

秦工想都不想就交給章溷。

章溷展開一看,明亮的目光黯淡了,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可惜得連連咂嘴。很快他又堆起笑。

“不錯,不錯。的確是神來之筆。連這一點墨漬也可以看出作者功力的深厚。我一定請人裱起來。這,錢——”

“五百兩銀子。”

“什麼?五百兩銀子?”章溷驚跳起來,眼睛睜得很大,隨即又笑容滿麵。“不多,不多。”說著從衣袖裏拿出一張銀票。他臉上的表情是痛苦的,又帶著一種惋惜。

秦工轉身將銀票遞給妙紅。

“送給你。”

“什麼?給我?”妙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溷的心髒病險些發作。

事後,妻子魯綿勸秦工說:“對待章溷這樣的人大可不必這樣做。”

秦工辯駁說:“像章溷這樣的小人,怎麼做都不過份。”

“既然章溷是小人,就應該假意應付。要知道,小人什麼事都會做出來。”

“難道我還怕他不成?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想起以前他怎樣對我,我的黑血就直往上湧。想不到,他居然還有臉向我索畫。”

“你難道就沒有聽古人說過:莫與小人為仇,小人自有對頭嗎?”

“這次我如果好心對他,他會經常來,他的臉可厚著呢!”

“做人要謹小慎微,才能免遭小人暗算。你以前吃得苦還少嗎?性格還這麼鮮明。”

“我就是這人,今後也不想改變。”

秦工全不把魯綿的話當回事。在他心中,對待章溷這樣的小人,就應該這樣,看他還敢不敢再踏進他家的門?

深知世道險惡的魯綿心中充滿了擔憂。

成名前,秦工曾在街上擺攤賣畫。為了解決衣食,他不惜風餐露宿,受人白眼。如今,秦工隻需呆在家裏,就會有人主動上門索畫,價錢由他定。當然秦工賣畫言不二價,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索畫的人,大多是手裏有幾個錢,胸無點墨,附庸風雅的凡夫俗子。秦工心裏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人。

有了錢之後,秦工購買了田地,蓋起了房子,修建了一個大大的花園,栽滿了奇花異卉。花園旁邊還挖了一個大大的荷塘。屋前屋後栽滿了竹子。蘇東坡雲: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些竹子,使他的居室增添了無限的風雅之氣,同時也激發著他澎湃的創作靈感……

嬌妻魯綿也是他成名之後娶的一位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不僅人長得嬌豔異常,而且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有這樣一位可心的人兒陪伴在他的身邊,秦工知足了。

一天,秦工躺在一把藤椅上養神。正對的是一片竹林。清新、馥鬱的氣息撲麵而來,草蟲振翅長鳴。門對千杆竹,胸藏萬卷書。暖暖的陽光輕舔著大地。他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睡夢中,他來到一個清澈的湖邊,軟草繞堤,蝴蝶低飛,蜜蜂在花間低喃,柔柳嬌懶地在微風中輕拂水麵。他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忽然,聽見了撩水聲,抬眼四顧,才發現不遠處的淺水中,有一位少女在沐浴。雪白的肌膚在陽光下呈現醉人的光澤,烏黑的長發象瀑布一般垂落,柳腰纖細,玉臂修長……他吃了一驚,褻du的感覺使他閉上眼睛,但“嘩嘩”的撩水聲,使他忍不住又睜開眼睛。少女背對著他。秦工心頭鹿撞,耳根發燒。正在這時,少女猛地回過頭來……

秦工一激靈,醒了。丫環妙紅托著茶盤嫋嫋地緩步走來。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此時正感到口渴。身後不遠處,一個身影急急地逃出門去。妙紅的眼睛裏有淚水,臉上掩飾不住傷心。

“怎麼?妙音又來向你要錢?”

妙紅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下次他來的時候叫我一聲,我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你掙錢也不容易,千萬不能縱容他。”

“父母嬌慣,惡習難改。我一個弱女子又能有什麼辦法?”妙紅說完,眼淚早已抑製不住,簌簌落了下來。

“如果單純為了錢,倒也是易事。”秦工不勝憐惜地勸道。“你也不要難過。”

“我也不是為自己難過,像他這樣的人來來去去,隻會給老爺臉上抹黑。”

“難得你有這份心思。”

妙紅的弟弟妙音,十八歲。他也和妙紅一樣,繼承了家族的優秀基因,長得玉樹臨風,一表人才。不知道他所作所為的人,一定會對他充滿好感。但他沒有妙紅乖巧伶俐,滿肚子花花腸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由於生活沒有規律,時常表現出倦怠的神色,仿佛一株缺少陽光雨露的樹苗。對於金錢,他有一種天生的嗜好,看見金錢會兩眼放光,精神抖擻。他好像嗅到妙紅這幾日身邊有錢,來到秦工家裏,對妙紅死纏硬磨。妙紅對這個弟弟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隻得將身邊一點兒散碎的銀子給了他。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騷擾妙紅。

秦工腦子裏縈繞不去的還是夢中那沐浴的女子。可惜沒有看清那女子的麵容就醒了。他很是懊惱。於是他走進書房,鋪開宣紙,憑印象繪出女子沐浴時的背影。盡管畫得栩栩如生,連自己看了也有一種隱隱地衝動,但他仍然覺得美中不足,將畫稿揉做一團,重新鋪開宣紙。這次他畫的是一位女子沐浴的正麵像。女子的身體用的是真實的工筆手法,細膩精確,仔細看,能清晰地看到少女根根發絲。背景用的是寫意手法,有一種朦朧的美,更襯托出少女的青春可愛,超凡脫俗。在畫中,秦工寄托了自己無限的情思。

在作畫時,秦工腦海想的是那位陌生的女子,但筆下畫的確是妻子魯綿的容貌。甚至連妻子腋下的一顆黑痣也精心地畫上了。畫圖中的魯綿巧笑淺淺,風情萬種。秦工反複觀看著畫作,覺得十分滿意。最後,他小心翼翼地題上《美人沐浴圖》,蓋上印章,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在那思想封閉的封建社會,女子總是將自己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畫家更不敢涉足裸體的領域。秦工憑著一時衝動,才做出了這種驚世駭俗的舉動。他也不敢冒天下大不諱,將畫作拿出來展覽,隻是本能地想將其作為閨房的一種樂趣而已。

猛然見到這幅《美人沐浴圖》,魯綿羞得麵紅耳赤,忙用雙手捂住雙眼。

“何苦這樣作踐我。快撕了它。”

“怎麼能撕了它呢!這是我最傑出的一件藝術品,我要留著它。”

“你舍不得撕我來撕。”魯綿說著撲上來。

秦工一把抱住魯綿的腰,在她嬌羞發燙的臉頰上吻了一下。魯綿立刻癱軟在秦工的懷裏。秦工懷抱綿軟、芳香的肉體,衝動使他難以控製,他將魯綿壓倒在畫案上,喘著粗氣,粗暴地撕扯魯綿的衣褲。

魯綿無力地反抗著。“快不要這樣,大白天,羞死人了。這裏是畫室,妙紅隨時會進來。”

一句話提醒了秦工。他隻得將魯綿扶起,收拾畫稿,拉著魯綿向臥室走去……

這一切怎能逃脫丫頭妙紅一雙機靈的雙眼。魯綿進入畫室後,她就偷偷地躲在外麵,從門的縫隙往裏窺視。秦工並沒有叫她進去。她知道這是他們夫妻倆人之間的秘密。但她仍然按耐不住好奇。當她看到秦工將魯綿壓倒在畫案上的畫麵時,初諳人事的她禁不住緋紅了臉頰,心跳得厲害,慌慌張張逃回房裏。回到房裏,她好半天也無法平靜下來,同時覺得有一種淡淡的苦澀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