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大夢歸(3 / 3)

“不是!”這老乞婦說完這句話,便不再言語。過了一會,洗心玉發現她的身體在慢慢變涼,不覺慌了。這老乞婦果然就這樣坐著逝去了。洗心玉傷心了一回,將其安葬。想想,這老乞婦可能就是穹雷氏,她隻是叫師傅傳此訛言,為了劍道,隱了自身而已。但又拿不準,隻得放下。不一日,來到曆陽。

曆陽縣邑,數百裏外的大戰,已經深深地震撼了這座城池,許多難民逃到了這裏。城中的大戶都在準備車輛,打算離開此地。各種謠言四起,一些從城父、六縣逃難至此地的蒼頭黔首,繪聲繪色地描繪著漢軍的暴行。

“……他們見人就殺,”一個中年男子正在述說,“真可怕,到處都是惡鬼呀,一個也不放過。我伏在死人堆裏,他們就從我身上踩過去。我一動不敢動,流的血差一點把我淹死了。這些該死的漢兵,和楚軍一樣,全他媽的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沒一個好的……”

大家圍著他,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他們不會殺到這裏來吧?”

“誰知道?這仗也不知是怎麼打的?真是殺得昏天黑地,到處都在殺。今天楚軍殺,明天漢軍殺。殺過來,殺過去,殺的都是我等下民。從來沒見到過這樣的大仗,真是殺人盈野,殺人盈城。整個方域之中全都變成屠場了。……行行好吧,就看在我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份上,給一點錢吧,我已兩天沒吃東西了。”他底氣十足地開始乞討。人們紛紛避開。

那邊有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摟著個孩子,在哭自己的媳婦。孩子要媽,她哭得很傷心。她伸出一支肮髒的手在乞討。洗心玉給了她一大把複行錢(為二世發行),然後,她走進一個客棧,要了一些飯菜。鄰桌是個軍爺,說自己是淮南王的部下,打散了,逃到了這裏。

“楚軍中有一個女將,天煞星一般,不知有多少兄弟死在她劍下……”

洗心玉一聽,立即被吸引住,她走了過去,故意這樣對他說:

“這位軍爺,你說一位女將,不可能吧,軍中焉有女將?”

這軍爺斜瞥了洗心玉一眼,見她落落大方,既穩重又端莊,知其不凡。但見她不信,不由得“哼”了一聲,說:“不信,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吧?她原是秦國的公主,後來降楚。那個了得呀!我們王爺總算了得,尚且不是她的對手……”

“故秦公主嗎?哪就是青城公主羅?”

“對,對,就是她,你也知道她呀!這女子,誰要是碰到她,就算是活膩味了。”

“你碰到了她?”有人問道。

“是啊,我正碰上她。”這軍爺誇口道。

“你不還活著?”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我沒上前啊,可憐我爺娘的,他們生我養我容易嗎?”

洗心玉聽到這裏,沒再聽下去。她回到自己桌旁,心裏不免隱隱擔憂起來。一是證實了季姬果然在楚營,二是季姬的處境太危險。如今,西楚必敗,霸王末路,“這個季姬呀,怎麼就這麼死心眼?……”

“……虔叩六丁神,文王卦是靈。吉凶含萬永,從不順人情……”

洗心玉突然聽到這樣一陣唱道聲,抬頭看時,隻見一個鶴發童顏、骨格清奇的老人,披一身青袍,持一卦杆,飄然而來,正是玄鶴子方巾。

“老神仙,還記得我麼?”洗心玉忙站起身來。

“我說呢,怎麼今日鸞星靈動,果遇故人。”於是,玄鶴子就桌邊放了招兒,坐了下來。

“酒家,來一壺清(驛,馬改酉),撿好的菜上來。”洗心玉吩咐道。

“先生何又曆此劫塵?”

“遊方之人,行無定所。今日得遇韋夫人,也可了卻我這一世塵緣。”

洗心玉一聽此言,心想,他如何知道我嫁了雲中陽?似有不吉。在此難世,更覺憂慮。知他是陰陽界中人。察微睹漸,曉鬼神,觀古今;知未知,通來世,也就不去細想。

“你說這天下大勢如何了了?”洗心玉問。

“了了了了,何必問了,隻歎世人不知。”

“何謂了了,了也未了,了了卻好,也未必了了。”

“夫人果是聰穎之人。”

“秦皇之敗何其速也,項王之敗又何其疾也?常念,此二人乃天下英雄豪傑,嬴政千古一帝,祖龍是也;項羽興也勃,敗也速,何故?千年之後,人猶念之呼?望先生教我。”

“你心已知,何必問我。”

“先生是說,這二人建不世之功,卻以此荼毒生靈,不念蒼生。因此,天敗之乎?”

“天地唯一善爾!宅心仁厚,順天應人,待民以寬,雖是老生常談,卻是不易之道。”

“哪此二人都是千古罪人?”

“夫人,何故如此執著,何必一定要定出個是非?是也,非也;非也,是也。是是非非,何曾有一定。千古評價,自有千古人來評,因人而異,因世而異,各有所需,各有己意,何有定論?夫人經此劫世,豈不明白?”

“天下苦此二人久矣!”

“哈哈,夫人,了了,了了!”玄鶴子方巾大笑起來,持了招兒,將一杯清(驛,馬改酉)飲盡,對著洗心玉作了一揖。

“老神仙暫緩一步,我還想再請教。”

“夫人欲問此行凶吉否?”

“正是。”

“那我替夫人卜上一卦。”說完,方巾將那銅錢擲了六擲,占了個“天澤履。”

“此卦如何?”洗心玉一見卦像,心頭一緊。

“九二,履道坦坦,幽人貞吉。六三,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口至)人凶。”

“此卦必凶?”

“凶又何曾凶?吉又何曾吉?日後自明,夫人不必細問了。”

“老神仙。我們還能見麵麼?”

“謝夫人錯愛,貧士混跡於亂世,早就該了了。此一去,夫人但見明月起,聞鬆濤響,有白鶴唳天,則貧士去了。一千三百年後,於臨安,化為餘杭綠羊傘,成就夫人一段姐妹情誼,斷橋姻緣。也算是了卻了夫人這一段塵緣”

“先生說,了卻這一段塵緣何指?臨安又在何處?斷橋又是何事?”

方巾再不回答,大笑,飄然而去。

“真方外化人也!”洗心玉頗感愁悵。飯畢,坐夜歇息。忽地心中一動,想起那“天澤履”。似有所悟:“莫非要我去東城麼?那裏不是有一片大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