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有創意。”小羽被逗笑了,“不過放心,主流專家說了,不要擔心七十年,就憑中國房子的質量,能活過三十年也算壽星啦,你看我姥姥那房,剛修十來年,破成什麼樣了。”
“這不就結了嗎?所以哪有買房這門子事,撐死了說是一次性繳幾十年房租。何況——我們還活得了七十年嗎?”
“道理上是這樣,可惜絕大多數人不這麼想,還是覺得安居才能樂業。”小羽拿起餐巾紙擦了擦以示吃好了。我氣不打一處來:“安居樂業、恒產者有恒心什麼的,狗屁邏輯!往小了說,這叫中國式的小農意識;往大了說,這叫奴性深重。人生不滿百,樂什麼業啊?就算你躲過幾十年就來一次的打土豪分田地外加特大地震,沒準哪天就碰上野蠻拆遷,能保住小命就算吉星高照了。哪有什麼恒產啊?老百姓為什麼叫愚民、群氓或傻逼,就是因為他們看問題沒曆史感,鴕鳥似的。這股歪風邪氣我不能助長,有這筆錢幹什麼不行啊?玩遍全世界也用不完呢。我可以天天來‘小王府’吃飯,那些房奴敢嗎?我是無房一身輕,瀟灑著呢!”
“你也太自私啦?你就不給後代留下點財產?”小羽譴責我,又笑起來,“多虧跟你分開,要不孩子跟著倒黴。”
“財產?中國人一說財產就是錢呀物質什麼的。什麼叫低俗,這就叫低俗!災難、折騰就不是財富啦?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多少大尾巴狼生在破屋裏長在大街上,就拿孔丘——也就是孔家老二來說,他為什麼叫孔丘?丫就生在一荒坡上。生在妓院裏的韋小寶就不說啦,你去看看那些偉大無產階級革命家的故居,不是茅草房就是泥巴屋……富不傳三代,看看現在這些土鱉財主吧,富二代就TMD爛泥扶不上牆啦。我老爸從北方打到南京,從南京打到四川,給我留下什麼了?下崗職工的身份和艱苦奮鬥的傳統,我挺感激他的。我TMD恨不得我的後代生於戰亂,沒準成就一世梟雄呢。”我義憤填膺,一副無賴狀。
“老憤青,不和你說了,和你扯不清,況且——,我也沒資格說你了。”小羽看我喝完湯,問,“還添菜嗎?”
“行啦,我都成蛤蟆了。”我不由自主打了幾個嗝兒,在小羽的怒視下緊張地閉嘴。訕笑著拿起牙簽,還是沒逃過她的教訓:“別當眾剔牙,屢教不改啊你?非剔不可也要一隻手捂著嘴。古人雲‘倉廩足而知禮節’,你怎麼還是一副農民大叔形象啊?拚什麼氣質啊你?你讓美國人笑話咱?”
我慚愧地笑起來:“得了,幸好分手,跟你這個禮儀培訓師在一塊壓根我就沒法活了。”
為了付錢的事情和小羽爭執不下,女服務員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向她求援:“你見過女士爭著付錢的嗎?”
“比較罕見。”女服務員點頭笑言。小羽一把拉住她的手把錢塞給她,一邊對我怒目圓睜:“怎麼跟個娘們似的!你要再唧唧歪歪我走人啦!”
我隻好縮手。
暮色乍起,路燈、廣告燈和建築物裏的燈齊刷刷亮起來。從商務區各大寫字樓出來的光鮮工蜂們行色匆匆,建築工地上的肮髒工蜂們還在忙碌著,耀眼的電焊光時常閃起,乒乒乓乓敲打聲此起彼伏。不遠處的“大褲衩”鋼架骨骼已經修到了大腿根部。這一帶我和小羽時常散步,有時候還帶著羽毛球拍去那個小廣場打球,一切都是那麼耳熟能詳輕車熟路。我問:“向老公請假了嗎?”
“老大,這是我的家事吧?”
我不吱聲了,默默地走著。按丹尼爾的建議,我沒醫療保險,最好有備無患。小羽陪我去一家藥店采購了一大堆日常藥品。旁邊計生用品的女售貨員湊過來,對小羽滿臉假笑:“也帶點咱的藥吧,外國肯定忒貴。”
小羽笑著謝絕了:“不,隻是他走。”
過京廣橋等綠燈亮時,剛跨出一步,一輛轎車瘋了似的衝過來,小羽一聲尖叫,本能地和我抱在一起。車過去,小羽立即和我分開。走進幽暗的槐樹街,我試圖牽她的手,她甩開了。小羽說:“這裏還是亂糟糟的啊。”
“放心吧,奧運一來,臭外地的統統轟走,肯定大變樣。”我說。小羽問:“還想著奧運哪,回來看嗎?”
“我這個臭外地的回來自投羅網啊?正好出去避避孕(運)。”
“流氓!”她挽起我的手臂,走進了小區。在樓下,小羽說:“你幫我把衣服拿下來,我在這兒等你吧。”
“既然來了,還是上去坐坐吧。”我囁嚅著。小羽也猶豫了一陣,終於說:“好吧,就十分鍾啊。”
“我打給你的錢收到了嗎?”走了幾步,小羽忽然問我。我很驚訝,站在原地。她提醒:“你說什麼錢?我買電腦掃描儀借你的錢,去年春節前打給你的,工行卡上,一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