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臉狼狽和委屈地看著她。小羽給我示範起來:“坐直了,雙膝並攏,挺胸,抬頭,脖子立直了,目光平視,嘴巴微閉,麵露微笑,不亢不卑,像我這樣。”
“不愧是禮儀培訓師啊。”我尷尬笑笑,按她提示的動作要領和示範糾正了姿勢,自我解嘲,“我知道我很猥瑣,流竄犯加不成功犯,數罪並罰,我抬得起頭來嗎?其實我們都是犯人,沒圍牆而已。”
小羽注視著我糾正了坐相,讚許地點點頭,然後問:“你們這是什麼項目啊?方便透露一點嗎?”
“往大了說,中美文化交流;往小了說,也就運作幾本專門針對中國人學英語的教材,目的是弄點銀子花花。能夠弄個綠卡什麼的,那算附加值了。”我小人得意的嘴臉暴露無遺。
“我真忘了你還有這一手呢,囤積居奇呢。”小羽笑著舉起酒杯,“太好了!這些年你也沒算白折騰,總算有成就了,我敬你一杯吧。”
“成就這倆字嚇我一跳,充其量可以說取得成績一點點。”我做謙虛狀,字斟句酌,“不過,考慮鄙人作為第一批下崗職工和一個漂在北京的臭外地的雙重卑賤身份,八年來始終沒被甩出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磨盤,還能去美國,這樣說也算不了大言不慚吧。”
小羽忽然淚如泉湧,喉嚨鼻腔阻塞,她放下酒杯,啜泣起來,幾個老外好奇而關切地看了幾眼。我遞過麵巾紙,傷感而顫抖地說:“你沒事吧?”
“對不起。”小羽接過麵巾紙,清理完畢,有些語無倫次,“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以前太苛求你了,我太自私了,我在上海打拚了一年才知道——你多不容易啊!”
“別這樣說,你也是喪心病狂激將法苦肉計,不過很多事情有內在規律,不以你我意誌為轉移。我非常感激你的激勵,黃荊棍下出人才嘛。”我的眼睛也潮潤了,聲音低沉而喑啞。
“嗬嗬,我忘了閣下是受虐狂了,早知道就不會君子動口不動手啦。”小羽苦笑著。我再次小人得意狀:“來不及啦!我現在啊,是雙喜臨門啦。”
“啊,還有好消息哪?”她破涕為笑。我舉起酒杯:“先幹了這杯。”
“不好意思,我還敬你呢,自己杯子倒放下了。”小羽舉起杯子和我一飲而盡,迫不及待地說,“現在說吧,我也跟著高興一下。”
我咽了咽口水,就像一個法官宣判一樣:“我也可以買房子啦!一次付清!大房買不起,四環邊百十平方米中等戶型還是沒問題的。”
“啊——?怎麼這麼快啊,發財啦?”小羽驚愕地看著我,“最近沒見有銀行被搶大款被殺富婆被騙的新聞啊。”
“嗬嗬,我有那本事,你還能跟人私奔了?”我覥著臉說。小羽有些慍怒:“今兒說好了,甭說我的事兒。”
“好,邊吃邊說。”我們添酒,開始吃起來,我給小羽從頭到尾講了黎翔的事情。小羽大為讚歎,又說:“也有我的功勞呢。”
“你來表什麼功啊?因為炒股,我差點沒把你給活活氣死,你忘啦?”
“是該感謝我,事實上證明——我們分開了是個雙贏的局麵。”
氣氛再次凝固了。我們停止吃喝,默默對視著,誰也不眨一下眼,就像展開一場耐力競賽。漸漸地,我眼球上緩緩蒙上了一層薄霧,酸痛不已,眉毛開始跳動,終於敗下陣來。我自嘲道:“這個不叫雙贏,你看,我輸了嘛。”
我們紛紛給對方夾菜添酒,謝謝來謝謝去,偽善得相敬如賓。小羽問:“那你準備在哪個小區買房呢?”
“做你鄰居吧。”我陰險地嬉笑著。
“去你的!難怪你打聽我住哪兒,你居心叵測啊!”
“我開玩笑的!”我申明,“買什麼房?買不起時我做夢都在想買房,現在買得起了,哥哥我偏不買了。我已經參加了‘不買房運動’。”
“那你就這麼租下去?總得有個歸宿吧?”
“聽你這口氣,弄得就跟哲學問題似的。歸宿,人的歸宿在哪裏?人的歸宿就是化為泥土化為灰燼。租房怎麼啦?我可以負責地對你說,買房純粹當今最大騙局!一堆鋼筋水泥,租給你七十年,一兩百萬!世代為奴啊!”我氣咻咻地說,呼嚕呼嚕地喝著湯,引起劇烈的咳嗽。
“你看你這人,坐相才糾正過來,吃相又不行了!非洲災民啊你?”小羽責備道,又糾正我剛才的說法,“什麼叫租用七十年,產權是你的。”
“你傻啊?土地都不是你的,還談什麼產權?七十年一到,滾蛋吧你,你就自己造一個熱氣球把房子半空中吊著吧。碰到大雁天鵝挺有詩意的,地震也不怕,可飛機導彈颶風來了你躲得了嗎?做什麼地主老財夢啊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