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人們都不知道張雲耀建這麼個漂亮的閣樓來幹什麼,直到一個月後閣樓裏響起了空空的木魚聲。
張雲耀不管怎麼都討不到一個幹兒子,想到自己這麼些家產將落到別人那裏,張雲耀覺得這樣太不值了,於是將所有的田地都賣了。張雲耀最初本來是打算建一座貞潔牌坊的,但是想了想還是建了這麼一座漂亮的閣樓。閣樓建成的那天,張雲耀把女兒叫到了自己身邊,說出了自己建這個閣樓的用意。原來張雲耀覺得自己沒有兒子,而女兒不管怎樣將來都會是別人家的人,所以不願意將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這份家產送給別人,於是一氣之下建成了這個閣樓,拿來給女兒出家當和尚之用,一輩子都不準女兒出嫁,隻能待在閣樓裏當和尚招徒弟。這就是葬於庵堂上的那個師公。
這一年,師公隻有十二歲。
在知道這個閣樓的用途的時候,十二歲的師公躲在家裏哭了一整夜。
張雲耀在閣樓建成不到兩年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在家裏吐血身亡了。張雲耀去世不到幾年的時間,他老婆也跟著離開了這個世界,丟下了無依無靠的師公一個人住在這空寂無人的閣樓裏。
我真的無法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是怎樣度過那些日日夜夜的。空曠的閣樓,漫長的黑夜,無邊的恐懼,迷茫的未來,這些生命中讓人難以承受的苦難一時之間全都湧向了這個雙親皆逝的小女孩,我甚至不願去回想那些已然逝去的往事了。
根據小師公的描述,師公這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蘇家坳,甚至都很少離開過這座閣樓,直到她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如此說來,蘇家坳庵堂上的這個閣樓就是師公生命中的全部,這個閣樓就是師公眼裏的整個世界。幾十年的歲月啊,一座因不願讓家產丟失而建造起來的閣樓竟然成了師公這一輩子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傷痛。
青燈伴著木魚,十幾歲的師公開始了她那悲苦的人生。
我一直在想,這究竟算是怎麼回事啊。一個荒唐的決定,一個可笑的遺言,一個悲劇的人生。師公在這個可悲的故事裏走過了她那可悲的一生。
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地過去,庵堂上也陸陸續續地來了幾個出家的和尚。兩個楊和尚,一個趙和尚,一個馮和尚,還有就是馮和尚的徒弟小師公了。一座漂亮的庵堂,六個苦命的和尚,師公帶著這些徒弟在蘇家坳磨礪著歲月。
我看見了小師公那形容枯槁的眼睛,那裏隱藏著無數的往事和悲傷,隱藏著無數的歲月和時光。我在想這些住在庵堂上的和尚們平日裏除了吃齋念佛以外究竟是怎麼度日的呢,這些和尚是怎麼出去化緣的呢?難道一輩子幾十年都是這樣伴隨著木魚而過嗎?尤其是師公,她自己本無出家之念,隻是在父親的強迫之下不得已出家的,難道就這樣在這個閣樓裏了此殘生?
我問小師公,你們平時住在庵堂都幹些什麼啊?小師公說,早上起來就開始打坐念佛啊,然後就幾個人坐在一起說說話什麼的。我說你們是怎麼出去化緣的啊。小師公說我們不出去化緣。我露出疑惑的神色,說不出去化緣,那你們從哪兒得東西吃啊。小師公說我們種莊稼啊,除了師父以外,我們念完佛就出去種莊稼,和蘇家坳的那些人一樣,在庵堂的周圍種莊稼。我是萬萬沒想到庵堂上這些和尚的生活是這個樣子的,聽到小師公這樣說,我暗中還有些慶幸,慶幸在這個庵堂上還有著這麼一點生活的味道。
我說庵堂上的那些和尚都是怎麼來的啊。小師公說我是自願吃素的,我很小的時候有個師伯經常來我家玩,我很喜歡那個師伯,於是九歲的時候就跟著師伯去吃素當和尚了。師伯死了之後,我回到了老鷹坑的家裏,但在家裏待了不到四年,爹媽就死了,我媽是在臘月死的,接著我爹在正月也死了,那個時候我才十三歲。我看見小師公在敘述這些往事的時候兩隻手在不停地顫抖,那些突出的指節像一根根針一樣刺得我異常疼痛。小師公說這之後不久我就到庵堂上來了,一直到庵堂垮了才離開。我師父馮師公也是自願吃的素,其他的和尚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來的,據說都是無家可歸了才到庵堂上來投奔師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