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元年五月初一,卯時正刻。
東有大明,如日方升。大明剛剛建立四個月。朝陽尚未升起,夜色籠罩在虎踞龍蟠的帝都應天城。
應天城太平門附近的一座威嚴官衙。
一隊身穿鴛鴦戰襖頭戴兵笠的巡城兵卒途經這座官衙前。兵卒們打著燈籠,燈籠上寫著“北城兵馬司”。
隊伍中為首的巡城禦史一抬頭,看到了官衙大門上的燙金匾額“都尉司”。他連忙一揮手示意隊伍停步。
巡城禦史吩咐眾兵卒:“熄燈籠,噤聲而過。”
手下的一名小旗不解:“這官衙是新設的?咱巡夜即便經過二品秩的六部各衙也未如此小心。看門墩和石獅髻數才是個三品秩武衙。”
巡城禦史瞪了小旗一眼,罵道:“蠡酌管窺的蠢材!都尉司就是以前的吳王府拱衛司!乃陛下之親信也,掌天下敵情事。這地方是外敵暗樁密諜的閻羅殿,也是......大明的門神殿。”
此刻都尉司內的遊廊兩側站滿了麵無表情的佩刀力士。
兩個神色匆匆的人快步走過遊廊。力士們推金山倒玉柱,單膝跪倒向二人行禮。
其中一人四十多歲,奇人異相。他眉飛入鬢、耳垂碩大、鼻懸長直不怒而威,雙眼有狼顧之相。
此人名叫毛疆。職都尉司正三品指揮使,乃是都尉司名義上的正堂主官。他為朱元璋辦了多年秘密差事,在應天城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雕心雁爪。吳王府時期,不知有多少外敵暗樁栽在他手中。
另一人則是一個三十出頭,長相清秀的白衣書生。白衣書生才是都尉司實際的掌控者。此人是洪武帝的心腹寵臣,都尉司中人皆尊稱其為“楊先生”。
兩位巨頭同時出現並肩疾步而行,必是有通天之事要辦。
毛疆的身邊跟著一名總旗。
總旗稟奏:“指揮使,今日傍晚應天城內各處同時緝拿張士誠餘黨。沒想到他們竟有鐵紮甲。點子太硬。咱們重傷九人,輕傷二十二人。”
毛疆“哦”了一聲,並未停住腳步。
總旗又道:“石城門那邊的張逆餘黨拒捕時,殺了一個擋路的小娃。”
此言一出,毛疆立時停步,一雙狼目死死盯著總旗。“為何不早些稟報?都尉司辦差有傷亡在所難免。但連累了一個大明子民,便是最嚴重的失職!”
總旗連忙跪倒:“屬下該死。”
毛疆問:“那小娃幾歲?”
總旗戰戰兢兢的回答:“大約......五六歲。”
毛疆歎了聲:“唉。”又吩咐道:“讓經曆官給小娃家裏送三十貫錢,厚葬撫恤。再給小娃的父親補一個京衛軍籍。”
總旗拱手:“是。”
片刻之後,都尉司詔獄一座幽暗的牢房內。
牢房的牆上掛滿了琳琅滿目的刑具,每一件都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毛疆和楊先生坐到了一張公案後。公案前的刑椅上坐著一個身穿明軍鴛鴦戰襖,蓬頭散發、血跡斑斑的犯人。
犯人已然崩潰:“二位大人要問何事直言便是。隻求你們饒我一命。”
毛疆摩挲著手指上的一枚鷹形銅戒:“昨日芒種,你們這夥張士誠餘孽身著鴛鴦戰襖和紮鐵甲冒充明軍,妄圖屠戮逛安苗節廟會的百姓。目的是什麼?”
犯人答:“製造混亂與殺戮。我們在江南各地的‘寒鴉軍’會趁機造謠——明軍在京城內的佳節廟會殺人取樂,草菅人命......抹黑大明。”
毛疆問:“可是當年張士信組建,專司在江南各地製造謠言的‘寒鴉軍’?”
犯人答:“正是。”
毛疆又問:“你們參與此事的同夥有多少人。”
犯人答:“共三十八人。”
一旁的總旗提醒:“昨日咱們在應天各處共緝拿三十八人。”
犯人突然高呼:“大人!我有一樁大機密要供出,求換一條性命。”
毛疆問:“什麼大機密?”
犯人答:“四日之後,端午節,姑蘇城東郊金雞湖要賽龍舟。屆時會有百名‘十條龍’暗樁,身著鐵劄甲冒充明軍衝入人群,屠戮百姓。”
十條龍,張士誠麾下專辦秘密差事的密衙。十條龍之於已故的張士誠,猶如都尉司之於洪武帝。它們相互間是爭鬥多年的死對頭。
毛疆的腦海中想象出這樣一幅畫麵。
端午節,姑蘇城外金雞湖畔人山人海。龍舟在湖中如脫弦利箭般飛馳。佳節麗日,看龍舟的百姓喜氣洋洋,湖岸擠得水泄不通。
突然間,一群身穿鐵劄甲手持長刀的歹人衝入人群之中,見人便砍。
從《唐律》到《宋刑》,再到《元通製》、《大明律》都嚴禁私藏甲胄。所謂“一甲頂三弩,三甲進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