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2 / 3)

我說,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了,你怎麼可以咒我死呢?

你好好的,吳媽上上下下打量著我,說道,可是,許總她……

許花子怎麼了?我心裏一沉,趕緊問道,她怎麼了?

她,唉,你再也見不到她了。她死了,吳媽說,我還以為你一直和她在一起呢。

“胡說八道!”我心想,吳媽你一定是喝醉了,睜眼說瞎話呢。許花子怎麼會死呢?我看著淚眼婆娑的吳媽,心裏直嘀咕:別嚇我,你可別嚇我呀。但吳媽的表情已經說明了她沒有故意嚇我,她說的是真的。為了讓我充分相信她,她甚至張開嘴巴,對我哈了口氣,以此證明她並沒有喝酒。

接著,吳媽就對我斷斷續續地講述了前天發生的事——

前天,許花子駕車去省城辦事,在從省城回來的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事故發生得很突然,當她離開省城時天色雖然有些陰霾,但還不至於惡劣,但當她行駛到半路上時,天色突然變暗了,一時間狂風大作,道路兩旁飛沙走石,路邊的一根電線稈子驀然間被大風刮倒了,砸在了汽車的後備箱上,盡管許花子車技很好,但汽車還是就此打個橫轉,一頭撞在了護攔上,許花子被甩出去十多米遠,身體摔成了四瓣,腦袋、胳膊和腿都分了家……

吳媽邊講邊啜泣不止。

我則目瞪口呆。半晌,我才回過神來,喃喃地問道,省城在哪裏?

吳媽說,在上麵。

怎麼又是上麵呢!我嘟嘟囔囔著,搖搖晃晃地朝樓上臥室走去。

吳媽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問道,你沒事吧。沒有,我擺了擺手,繼續沿樓梯朝上麵挪去。吳媽跟在我後麵喊道:這幾天你也去上麵了?

是啊,我回答,我也在上麵。

上麵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

那是個什麼地方呢?

天曉得。

我咕囔了一聲,隨手帶上身後的房門,一頭撲倒在床上。

我沒有哭。我以為自己會大哭一場的,但是卻沒有。這很奇怪。我為什麼沒有眼淚呢?一個與我這麼親近的人突然之間離開了我,我卻沒有感到孤獨和恐懼。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哭,但沒有淚水,就像一條河想奔向遠方,卻沒有水。我一動不動地撲倒在床上,屋子裏麵是這樣寂靜,風暴過後的大地仿佛一座人去樓空的庭院,連往日的落葉沙沙走動聲也消逝殆盡了。真是件怪事。我將腦袋蒙在柔軟的被套裏,我從綿密的織物裏聞到了許花子身上特有的氣息,那是一種飄渺、審慎,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息,如果是在平時,我肯定會很快恍然入夢的,但現在我卻睡意全失。現在,我失去了眼淚,失去了瞌睡,失去了許花子。我沿著這麼一條思路朝黑暗中滑去,越滑越遠越深,與此同時,我感到腦子裏麵開始出現大段大段的空白。我感到埋在被套裏麵的已經不是我的腦殼。

“得天,你開開門!千萬不要做傻事啊,傻瓜!快,起來把門打開呀……”

吳媽在外麵過道上叫喊著,使勁踹我的房門,邊踹邊說道:“要哭就大聲哭出來嘛,千萬不要憋在心裏,把自己給憋壞了。關得天,你聽見了嗎?你給我開門!”

我不開門。不是我不想給她開門,而是我沒有力氣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門口。我俯在床上與一張紙無異,偶爾動彈那麼一下,也僅僅是因為有風在我身體內部吹。

“明天就要舉行葬禮了,要哭的話,現在就哭出來,免得明天一口氣把自己哭壞了……”吳媽繼續在門口嘮叨著。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一陣撬門的聲音。吳媽正用一把鑿子和釘錘一點點鑿著門鎖,一點一點地靠近了我……

葬禮進行得相當隆重,來了很多上麵的人。我不曉得許花子是怎麼認識這麼多上麵的人的,這些人都開著自家的汽車來,關好車門後就排著隊,在門口接待桌的籃子裏摸起一朵白色的紙絹花,簪在胸前,神色肅穆地走進殯儀館的告別廳。大廳正中央掛著許花子的等身相片,相框正下方放著一口玻璃棺材,棺材裏麵裝滿了鮮花。我以為許花子會躺在裏麵的,就梗著脖子朝裏麵看了又看,但她不在裏麵。我想,她也一定是把自己給藏起來了,不過,她躲藏的地方可不是身體什麼的,她又不是懷堂,有什麼難為情的呢?她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把自己藏在鮮花叢中,然後趁人不備突然閃現在我們眼前,臉上掛著明媚的讓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我輕輕叫了聲:許花子,你出來呀,是我來看你了,傻瓜!但是我沒有聽見任何反應。再叫,我就聽見一陣熱淚像潮水一般從我體內湧蕩出來,一浪蓋過一浪,將我劈頭蓋臉地徹底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