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肯定是不會下去的!”徐錘子堅定地說道,“即使我一點都記不住從前的事了,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是不會下去的。”
“你不下去我也不下去!”羅和尚說。
我問他們為什麼這麼喜歡待在這上麵,這鬼地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究竟有什麼好的?
他們卻拒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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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在臨近,天色終日晦暗不明,據說,一場百年不遇的風暴將在幾天之後光臨我們這裏。這消息是吳媽告訴我的,而吳媽又是從電視裏聽到的。那麼,電視又是聽誰說的呢?我問吳媽,吳媽就嗬嗬地笑,說道,你這個傻瓜,什麼事能經得住你的這種問法呀,你都問到死胡同裏麵去了,誰也回答不了。於是,我就懶得去問了,隻是每天呆呆地觀望天空,看烏雲變幻,看風起風止。我是喜歡這種陰霾天色的,以前,我在山上放牛的時候,隻要是遇到這樣的天氣,我的牛和我都會不由自主地興奮,它們尥蹶子,我跳溝坎,一跳就能跳出去好遠。懷堂老爹在一邊說,小心你的腿!說著,他也會像蚱蜢一樣跳出去好幾拃遠,還在枯草叢中留下一串咳嗽聲。懷堂在世的最後幾年基本上是在咳嗽聲中度過的,而且一咳起來就沒完沒了,整個身子緊縮成一團,蹲在地下仿佛一坨大頭菜。為了止咳,他每天放牛前都要在那隻從不離身的葫蘆裏裝上些燒酒,帶到山上去喝,他說酒其實是一種藥物,很多病都能治,不僅能治咳嗽感冒什麼的,還可以醫治孤獨、憂愁、恐懼、寒冷,甚至饑餓也能治——有一回,我沒有吃早飯就趕牛上了山,到太陽出來時餓得不行,懷堂把酒壺硬塞進我嘴裏,喝一口,就一口,保管你不再餓了,他說。於是我就喝了平生喝下的第一口酒,過後就睡著了。當我醒來,太陽已經落土,懷堂笑眯眯地對我說,沒騙你吧。是的,他沒有騙我,但我卻欺騙了自己的肚皮,因為酒後的我雖然饑餓依舊,但當你無力說出饑餓甚至連“餓了”這兩個字都說不出口時,餓是不存在的。對此,我深有感觸。此刻,當我看見拂過頭頂的陰雲,又似乎隱約聽見了懷堂老爹的咳嗽聲。我說,吳媽,拿酒來,我要喝酒。吳媽就拎著一個酒瓶和兩隻酒杯來到陽台上,想喝酒了,好,這裏正好還有一點葡萄酒,也許夠我們倆喝的了,吳媽說著,動作麻利地分別在兩隻杯子裏倒上相同的酒量,來,幹杯!我們碰了碰杯子。
連續好多個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我都要和吳媽一起喝上那麼一杯,然後才能暈暈乎乎地上床。那天晚上,我們剛把一瓶紅酒的蓋子打開,正準備喝,許花子突然回來了,在樓下按喇叭。吳媽趕緊屁顛顛地跑下去開門。許花子帶著一身冷氣走進了屋子裏。她的鼻子真靈,一進門就聞到了酒氣,你們在喝酒?挺會享受的嘛,我也要喝一口,她說道。
酒後的許花子漸漸話多了起來,她已經好久沒有和我說這麼多的話了,因為我們已經很少見麵,每回我醒來她都出門去了,要不就是她醒來了而我還在昏睡,總之,我們交流的機會越來越少了。這都是因為酒的緣故。酒讓我睡得踏實,睡眠充足。
許花子說,接受檢閱的日子馬上就要到了,所以我建議,工程進度還要適當加快一些,爭取搶在風暴來臨之前完成整座樓的雛形。
我勸她不要心急,我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呢。
你隻曉得吃豆腐!許花子嗬斥我道,你們怎麼就不能從公司的大局出發考慮問題呢?
我說,什麼是大局?大局不就是上天嗎?
誰說我想上天了?恩,誰說的?你這個傻瓜,整天就知道上天上天的,還知道什麼!許花子不耐煩地對我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去了盥洗間。
我迷迷糊糊想,許花子啊許花子,你已經走火入魔了,你現在已經和當年的明清已經沒有多少差別了。
這天,我在工地附近的小賣部附近轉悠,碰見了來買水喝的焦老師和卞明敏,他們有說有笑地朝我走來,見到我後卞明敏就衝著我喊道:“叛徒!你這個叛徒!”
我問誰是叛徒。他們說當然是你呐。我說我是傻瓜,怎麼又成叛徒了?他們說你怎麼會是傻瓜呢,我們才是傻瓜。他們的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焦老師說,你看我們倆現在成了喪家之犬是不是覺得挺過癮啊?
我說怎麼會呢。
卞明敏說,但是,你們不會想到焦老師和我還掌握著一把殺手鐧——大廈的設計圖紙,隻要我們將它公之於眾,你們就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