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紐約:逃出紐約 第二十四章(2 / 3)

垂下眼睫毛,我輕輕一擺動下身,不知怎麼地,那緊粘在皮膚上的魚鱗裙子便滑落到水裏。這並非我的本意。我當然知道這是個無上裝酒吧,並非脫衣舞表演廳,但這時我也無法可想了,我不能頭場就演砸。但這不是我來此的目的。伸展四肢,微睜開眼睛,我把身體折成一枚花蕾、一個花蕊、一朵怒放的花瓣。

男人們從座位站了起來,連女人也停止了談話、品酒、抽煙。

大張的鈔票放在池子邊沿的玉盤裏。呻吟聲從樂器裏逐漸擴散,配合著水紋的波動蕩漾。我從水底一撐手,倒升出水麵,筆直地,然後雙腿一劈,叉在水麵上倒旋轉起來。第二場暴風雨刮了過來,掌聲齊鳴,即使停止變幻的燈光,那每張臉也一樣泛著奇奇怪怪的色彩。

千千公主,有位先生想請你喝杯清酒!

侍從和守衛都退了下去。“我仰慕公主超人的膽識、技藝。想結識公主。”坐在地毯上低平的桌子前的人正是瞎子阿巴年劄,這個應該說是我一直等待見的人,卻在我料想不到的情形下見麵了,我沒有想到如此快。此刻,他向前俯身雙手遞給我一炷香。行過如此厚禮後,他正襟危坐。桌子上擱著一個裝滿清酒的大瓷瓶,兩個小小的青瓷杯已盛了酒。

我卸裝後,換了裝束,戴了第一次來這酒吧時的長發和帽子,文雅地接過那炷香。我與瞎子寒暄著。是的,這個時候,我可以取下別在頭發上的犀利的釵子,我還可以用那把柄上刻有康乃馨花紋的彈簧刀,我更可以用隨身皮包裏的手槍。

“幹杯,公主!”

“謝謝,”我一手舉起酒杯,“謝謝,先生!”

有個聲音響在我的身體內:別,別,千萬別做。

碰杯聲後,我心裏說,信仰與我沒關係,但孩子與我有關!我不是個喜歡原諒寬恕的人,尤其對手是有權者。

好吧!我一口喝完酒,心裏說,我就聽你這一次。

“好酒量,小姐。”瞎子高興地說,並改了稱呼。

“你怎麼知道我喝了酒?”

或許是我的驚奇,使瞎子表演般地取過瓷瓶,在空中略為停留了一兩秒,然後一滴不漏地將酒倒入我的空杯裏。

“這沒有什麼值得炫耀的,後天練就的日常生活自理能力而已!”瞎子仍是坦然安靜的口氣,準確地說是用話家常的親切方式,“事事小心,處處謹慎,佛就能保佑我不出大錯。”

瞎子從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放在我麵前的桌子上,說希望小姐某一天肯來我們公司,為我們工作!

告辭赫赫有名的攝政,站在卷滾式的電梯上,我突然後怕起來,他或許早知是我,才故意約見我,當然也可能不是這原因。管他什麼原因吧,在我即將動手的一刻,我聽從了桑二的話——假定自己從他的角度考慮,而他的考慮總是從大局利益出發。

這哪是我的脾氣性格!我後悔萬分,錯過了一個最佳時機。就算瞎子保鏢安於四周,他也必死無疑。我害怕自己身首異處?我不太明白我還有什麼別的出路。

穿過走廊,回到後台自己的休息室。想不到兩名白人警察等在那兒。

警察仔細檢查了我所有的證件,並察看了那個金屬黃圓牌,磨蹭一會兒,一個高個兒,胡須金黃長得挺順眼的警察,鄭重地告訴我:你必須在今夜離開。移民局通知遞解出境。

我還未到離境的時間,我有合法的兩年美利堅合眾國的簽證。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在這城市還不到半年,還不到走的時候,誰也休想讓我離開曼哈頓。

兩個警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被我強硬的態度唬住了。“這是非常時期,請小姐見諒!”口氣委婉,客氣多了,“不僅針對你一人。難道小姐沒注意,南、北、中區都沒有打黑工的人?我們已經查過,你是以入學身份來的,卻從來沒去上課。你違反了移民法。”

“上課?教授讓我深入社會調查研究,理論與實踐相結合。電腦遙控指導有記錄。你們可去好好查。”

“我們已沒時間了。”長得順眼的警察說,“而且,你今晚的表演違反了這家酒吧所取得的允許證範圍。”

“是不是馬上要爆發戰爭?”我搭在身上的哈達擦過轉椅滑落在地上。

這個狗娘養的阿巴年劄,他終於還是按捺不住,經過一番周密的計劃,要采取行動了。大概是我一語點中了問題的要害,兩個警察神情詭秘地對著房間裏的玻璃窗,他們盯著滿城華燈,不予回答。

以前,我千方百計想一走了之,走不掉,逃也逃不掉。現在,我不想走,反而趕我走。兩者皆憑一根萬能的手指,點向哪兒就是哪兒,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狂宴結束了!

“好吧,讓我收拾一下。”我對兩個警察說。

步話機裏傳來惟一可用的機場被關閉的消息。

那你們要我怎麼著?

請你從別的州出境。絕對不準再滯留在本城。我們是中立區執行警察。偏胖、矮個的警察說,誰叫小姐今夜舞跳得跟天人一樣呢!不然,我們還找不到你呢。

警車從原路折回來,穿過索橋、交錯的網狀的街,警鈴怪叫著衝開人扮的鬼神排列的方陣,在中央火車站門口停了下來。

我能喝杯咖啡嗎?警官先生。

當然,我們就在這鍾亭問訊處等你。一刻鍾總夠了吧?

我獨自一人坐在車站咖啡桌旁。即使夜深了,中央火車站也人聲鼎沸,潮湧般的人流提著公文包、挎著大小行李,串來串去。一些流浪漢酒鬼和吸毒者,夾在閑人刺客和帶有特殊使命的人中間,那些心懷叵測,隨時將奔跑、提防和出擊的人,各式各類的人,但更多的是一些警察混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