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紐約:逃出紐約 第二十三章(1 / 3)

兩張豎長條巨幅佛像,分別徐徐展掛在曼哈頓兩座最高的建築——大寶法王委員會中心的牆上。佛像厚重,從上鋪到下,幾乎占去大樓三分之二長寬,雲蒸霞蔚,斑斕四射。被佛光籠罩的城市頓時有了幾分古貌古心、傲世出塵的遺風。

虔誠麵佛頂禮膜拜的信徒成千上萬,氣氛比農曆二月三十日的“請佛節”還莊重熱烈。但我預感到一場更大的災禍即將發生。

圖書館下層陳列著林林總總未出版的怪書:花草、動物、星座、天外傳奇、個人夢錄、家具、樂器、服裝等等,世界上有多少語言,這兒就有多少版本,但統一按送來年代及作者名字

頭一個字母編程。一個個鋼書架,整齊的方陣,一塵不染。

風,還有流水聲之近,好像僅有一牆之隔。我扶著書架的鋼柱站立起身體。一道光投射到我臉上,我嗅到了一股臭味,便轉過書架,推開一扇和牆的褐色一樣的鐵門。

窄陡的石梯淌著水。牆卻是幹的,不知水從哪兒來。

光線從屋頂漏下,一束強一束弱。

踏著石階,往下走。如果幸運的話,我此刻就已走在通向曼哈頓的一段地下道的路上。

小報曾這麼描述曼哈頓層層疊疊四通八達的地下道,鼓勵愛好探險的人前行。我想十多年來名震世界的中國畫家何多苓也無法繪製出這白骨零散、器皿碎裂的景象,畫家隻可能加上濃重的黑色——使我更看不清四周。我摸出打火機,按上自動輸送能源鍵鈕。火焰飄渺,升起在我的手中。我已好久不做夢。不去記住夢,就可以認為沒夢——這是不願有夢的特效藥方。

這個地方或許隻可以在《傳說與假想大辭典》裏查到,這城市的地下城?

一座塌陷的教堂,殘柱、瓦片、斷壁間正立著一個閃亮的十字架,使廢墟跳躍在眼前,有了觀念,有了時光給予的施舍,也有了清晰度。我猜想這兒或許有通道貫穿全島,直抵哈德遜河底。這座城市有兩百至三百多年曆史,垃圾高聳,像個蛋糕,一點點往上發。

是那些最早登陸的英國人或荷蘭人修建的?我猜測,他們——一些擁有不義之財的陰謀家和海盜,既關人、殺人,也儲藏黃金、走私物品。在他們的地基上,現在豎立著信仰的大廈。

我的腳將一個玻璃瓶子踢到鏽跡斑斑的鐵網柱上。噗地一下,泡沫噴射出來,濃烈的酒香彌漫,減退了腐臭味。我拾起半截玻璃瓶,上麵已經模糊的字跡尚可辨識,酒已是百年陳酒,隨便置於第五大道或第六大道任何一個酒店,都可引來流著清口水的歪嘴。老鼠和大蜘蛛組成一道不高不矮的牆,把我當做怪物,一動不動驚恐地麵對我。老鼠眼珠亮晶晶的,在我身前轉悠著,明顯地不歡迎我靠近。

水流聲夾有哭泣聲,這次是順著管道傳到耳邊。我踩著一段坎坎坷坷的路,最後到達一條石階,小心地走上去。還好,石級挺牢靠,毫不抖顫。

一個弧形拱門立在石階末端,月光一般的淡紫色。於是,我熄滅發燙的打火機。

空間陡然縮小,石棺、墓碑、朽爛的木頭,除了灰塵,幾乎沒有腐臭味,或許這兒年代更為久遠。傾斜的坡度,像人或牲畜的支氣管,節節相套,向前無限延伸,不需貓著腰,隻稍稍注意繞過橫豎亂放的障礙物即可。管道四壁掛著厚厚的灰塵網,一些雕刻的符號和字母偶爾露出來。

沿著管道,我感到自己這次能走得出去,隻要不屈不撓,就能走到某個地方,走到另一個城市。突然,我蹲下身體,抱著肚子,裏麵一個東西亂蹦亂動,一陣氣悶,難受得直想吐。天哪!我忘了自己已懷孕這件事。

一會兒,我好受些了,想:走,還是不走?肚子裏的孩子是無辜的,他是不是活佛,我不管,但他是生命,如此柔弱的生命,我沒有權利將他帶向凶惡不測的冒險之途——地雷、陷阱。我惟有放棄。我無可奈何地折回了原路。

在管道的另一頭,好像傳來母親的聲音,那麼憂傷,那麼深切的惋惜,代替了管道裏水流聲、所有可能的風吼和哭泣,全部轉換為波濤之上、海鷗翻飛身體時清脆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