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紐約:逃出紐約 第二十一章(3 / 3)

遊蕩在走廊和樓梯間,門如此多,我不想回自己房間。

走出那兒,我就感到自己在搜索一種東西,這東西好像一種氣味,帶甜香,神秘又誘人,這東西吸引著我繼續走在這座處於夢境中的房子。我在一扇垂掛珠簾的門前停住,手伸過去,捋開簾子,將門緩緩地推開。

四壁堆滿磚頭厚的書,一直壘至天花板。這間房子,一扇窗也沒有,屋頂呈滾圓形,好像可無限地擴大。我趕緊退出,靠住牆,充滿驚恐的臉微微向後仰。

長吐一口氣,我不敢往下想。

乘電梯一直到第一層,貓著腰,繞著垂掛連珠燈的大廳邊走。

跨出大門的那一刻,警鈴響了。好似是為了提醒我必須趕快離開此地。一輛轎車停在門右側圓柱旁。

我奔了過去。我拉了車門,沒上鎖。想也未想便鑽了進去。車鑰匙是一排電子控製的數字,難怪不鎖,怎麼辦?隻有瞎亂按。

“你不是車主人,請你立即離開,請你立即離開!否則會采取第一號措施……”車門自動打開了。機器嚴厲呆板的聲音,加上大樓幾扇窗簾同時亮起燈光,迫使我棄車擇路飛跑起來。

跑完石子鋪的小徑,看見公路,我才掉頭望一眼身後:緊追的聲音,恍若在喊“停下!”“停住!”車子啟動的聲音響起來。

橫穿過長滿花草的園地,我跑得更快了,比一個短跑運動員的最後衝刺還舍命。我跑入高速公路,一邊跑,一邊攔車,終於一輛運核燃料的大卡車停了下來。

我坐在大卡車駕駛室裏,入神地凝視汽車燈掃向前方,漆黑的景物與永遠到達不了目的地的高速公路。

黑夜漫長,旅程漫長。我佯裝困了,打起瞌睡,以避免和左邊卡車司機進行無聊之極的對話。

“去哪兒,小姐?”司機的模樣像亞洲人,蓄著小胡子。

“去我的家。”我報了城市的名字,“紐黑文。”

“小姐,我不朝那個方向走!”聲音懶洋洋的。

我說得更具體:“肯尼迪機場。”並拿出半打一百美元一張的鈔票。

“那可是罪惡啊!”那意思:還去嗎?

我不言語,也不點頭。

司機看了看我,看了看我手中的鈔票,大約磨蹭了兩秒鍾工夫,他伸手過來將錢抽走。

我是絕望中生智,並非窮途末路,我可以直奔目標闖關。我沒有機票,這並不是問題,試一下,或許這一切全是諸葛亮的空城計——最直接的途徑,反而可能是戒備最鬆的出口。

這輛我狂奔後截住的大卡車,繼續向前駛著。

司機毛茸茸的手伸在我的大腿邊。我睜開眯著假裝瞌睡的眼睛,往椅子後縮。“小姐,別怕,你快樂,我快樂。”卡車司機的聲音昂揚,不再懶洋洋的。

盯著離我有幾厘米遠的手,我叫他停車。我懷疑自己是否能在一片漆黑中守候到一輛出租車,如果有那麼一輛出租車,又願意去機場的話。

但這個卡車司機不僅當沒聽見我的要求,反而手往我的胸部伸來,他的另一隻手仍怡然自得握著方向盤。但不等我回擊,他突然說道:“你……你是什麼人?”他映在反光鏡裏的臉在顫抖,嘎地一下,刹住了車。他的聲音驚異,帶著敬畏、恐懼。

當他再次盯住我垂掛在胸前的鑲有寶石的項鏈墜子時,我迷惑了。

他喃喃自語:“隻有大法師才有這個東西,這是前大法師的隨身佩戴物。”

“你怎麼知道?”我裝作鎮定地問。

小胡子卡車司機不回答我,隻是雙手從駕駛盤上抽開,迅速合在一起,短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然後手放回駕駛盤上。

卡車司機不再驚擾我,像我不存在一般,老老實實重新駛入快行道。公路上一輛車也沒有,白天的嘈雜一點兒也聽不到。我的腦子則是車輪轉動,越轉越快,快到崩裂的程度。我擰開了車內電視:一片雜亂。調頻道,還是線條紛亂,隔了一會兒卻是:閃電,雷鳴,夾著一個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的說話聲:

“要是人們買雨水,買雨水,我就會……就會飄起來……”

車穿過整個布魯克林,隧道亮著鬼火似的燈,車子多了起來。

我信誰?我隻信我自己,這是在這一刻之前。在這一刻,從這一刻始,我連自己也不再信了。太荒唐!這出戲是誰在導演?技藝拙劣,越導越差勁。我笑了起來,看來自己是必砸爛這戲不可的了。

就在我從車上跳下來,朝機場入口處走去的時候,一聲爆炸,拖著長長的轟隆聲。跑道上剛抬頭起飛的一架客機,翻成一團滾動的大火球,一路拋出火花,像節日的天空,繽紛的禮花升騰、墜落。它們照亮我,照亮我身後龐大而黑暗的城市。震波衝擊機場熱狗麵包快餐店,紙杯裏溢出加冰的橙汁、檸檬汁和可口可樂。

旅客、接送客的人與機場保衛人員亂成一團。

各個入口都拉上黃塑料橫條。

即便進入大門,有票,我也走不了。別說走得了與走不了,我意識到,每次我想走,可還未觸及目標,就會殃及許多無辜的生命。原因呢,我至今還不知道。

我回頭看,那司機尚未離去,正露出牙齒朝我笑。

我是不是應該遏止自己無休止的逃跑衝動,老老實實地留在曼哈頓,看看佛有幾張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