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燠熱的下午,濃鬱的咖啡香味占領了我的呼吸道。不用看路名對照地圖,就知道黃蜘蛛出租車正行駛在已無意大利人的小意大利街區。街邊喝咖啡的遊客,有一種哪怕上當也合算的神情。色澤誘人的香腸,造型優美地掛在櫥窗裏。
我完全可以在這兒停下來。但我不。胖臉的出租車司機眼睛老盯著車座前的電視地圖指南,他無疑是個新手。
正是交通高峰時間,交通很擠,汽車卻耐心地往前挨。行人有忍耐地等著信號,才從車縫中穿過。一些老人坐在露天椅上,眼簾半垂,但腦子卻睡著了。他們學會了自我發功,少了生存的苦惱。
可我卻在這堵塞的車流中,想起那個名叫桑二的男人手上沒戴結婚戒指。這些日子,我拒絕了他在公寓下等我的喇叭聲,拒絕他送我的禮物,拒絕他邀請我去林肯中心音樂廳看韓國孤兒合唱團的演出,可我卻記住了他沒戴戒指強有力的手。
這不太滑稽了嗎?
二
我坐在渡輪頂層,等著船開,去自由女神島。
早已到點了,水手還未吹笛挪開碼頭。我的心懸起來,有種不祥的預感,我抑止住了,不讓自己的信心滑跌下去。
“你們罪人們,歡迎到這城市來,雖然這城市的罪人夠多的了。”這條塗鴉標語點綴在輪渡口、去自由女神像的路上。塗的人不知用的是什麼顏色,油漆覆蓋幾次,仍舊顯露出來,比原來堂皇的題詞悅目多了。
三個身著藍、白、紅色的男孩,像法國的國旗時而分開,時而連在一塊。男孩們腳踩四個火輪滑車,繞圓形展覽館牆邊一圈又一圈。他們馴養的鳥,頭朝下,雙翅向後翻,眼睛幾乎貼著自己的爪,飛在他們頭上,也在繞圈。
渡輪緩緩離開碼頭。眼睛往島上和四周轉幾圈,船就靠島了。
跟著遊客走。這個島立著法國贈送的禮物——自由女神像。拐騙、搶劫、殺人等等情形都不會在這兒發生。這是各方麵互通條件,達成的一致協定,以維持美國象征的純潔。買了票,我爬到高達一百五十一之上、手舉火炬的女神的皇冠裏,整個城市在我的腳下。海灣口停泊著插有不同圖案旗幟的船舶。
我對自己說:記住隻有晚上六點一刻準,遊船離岸,崗哨撤離,而夜警尚在換班時,你可以采取行動。在這段時間裏,你必須頭腦清晰,敏銳,按照計劃實行。
下女神像後,我在島上隨便走走。走累了,就坐在快餐店的門外鐵桌椅喝超級天霸飲料,等著天色暗下來。
三
整齊的石頭,砌成牢固的女神像奠基,外圍為高大的圓形牆。牆和平坦寬闊的路之間,是一長段略微傾斜的草坪。
我走上草坪,在夜晚有燈光反射女神像的位置停了下來,長方形的空心鐵蓋一下罩住了我。
剛到石牆前,我突然發現整個小島到處都可見一些衣著隨便的人物,這些狗娘養的白種人——這個世界理所當然的主宰者,步伐裏都有種懾逼人的凶戾之氣。那個身姿柔美假意弄錯人的女人,從背後擁抱一個一看就是猶太人的中年男子。
正在憑海眺望對岸曼哈頓的中年男子驚訝地回過頭,她歉意並豪爽地笑起來。
中年男子一定是個非常靈敏之人,即刻發現她的特別裝束,但已晚也,兩個和一般旅客衣著無別的男人跟了上來,親熱地挽住中年男子的手,一行三人,消隱在自由女神像基座的門裏。
那個女人無事一般,又神態安然、漫不經心地走在人群中。不止她一人在以各種方式查找。看來他們是在搜尋非法偷渡者。自從放棄紐約,“白美”政策在政府和國會中越來越占上風。白人決心盡可能把少數民族中的危險分子:拉美毒販、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三合會、竹聯幫、越青幫、新黑豹黨等等,封殺在紐約區。采取的方式則是電腦網絡甄別,跟蹤,由極右翼分子的三K新黨進行“有選擇阻攔”。至於誰落入這個名單,原因是什麼,就難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