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輕憐蜜愛(3 / 3)

這幾下迅如電光石火,但在陳玄機眼中,卻已瞧的明明白白;雲舞陽不但輕功絕頂,劍法驚人,而且還練成了武林罕見的一指禪功,陳玄機吸了一口涼氣,心中說道:“想不到今晚就是我斃命之期!”拾起長劍,便待開門出去與雲舞陽拚命。他雖然知道自己的武功與雲舞陽差得太遠,但上官天野既是為他而來,他又焉能舍了上官天野獨自逃走。

就在這一瞬間,忽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又走了出來,遠遠說道:“爹,什麼事情?”

雲舞陽道:“沒什麼,一個小偷亂闖了進來,給我拿住了。”

雲素素格格笑道:“竟有這樣的笨小偷會闖進到咱們家來,那他真活該了!”眼光一瞥,見上官天野氣宇非凡,雖然給閉了穴道,不能說話,眼睛中卻露出憤怒之色,毫無瑟縮不安之態,不像小偷,心中大奇,正待發問,眼光一觸,忽覺父親的臉色也是極為詫異,驀然顫聲問道:“素素,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雲素素手上拿的是兩件衣服,一件外衣,一件內衣,都是他在陳玄機昏迷之時,替他換下來的。洗掉血汙,晾幹之後,現在正準備偷偷送回他的房間,給父親一問,不覺紅了雙頰,低垂粉頸,輕聲說道:“是那個人的。”

雲舞陽道:“就是那個陳玄機的嗎?”雲素素道:“爹,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你和他談過了嗎?”雲舞陽沉著臉說道:“你把那小子叫醒,喚他出來!”

雲素素一泡眼淚,噘著小嘴兒說道:“孩兒收留的難道是什麼壞人嗎?爹為什麼這樣生氣?有話明天再問他不行嗎?”話剛說完,隻聽得房門一響,陳玄機走了出來,朗聲說道:“不勞相喚,陳玄機來了!”

這晚正是正月十七,月明如鏡,雲舞陽打量了陳玄機一眼,心頭一震,:“這人好像是在那裏見過似的。”但自己多年不與外人來往,更何況這乳臭未幹的少年,雲素素急道:“爹,你好好問人,不要嚇唬他,他剛剛傷愈。”雲舞陽道:“素兒,你走過一邊,不要多嘴!”雲素素從來未曾見過父親用這樣難看的臉色對她,滿腔委屈,靠在一克老梅樹上,幾乎要哭出來,忽聽得雲舞陽沉聲喝道:“你這小子好生大膽,是誰派你來的?”

陳玄機道:“是你的一班老朋友,我的叔伯輩叫我來的!”

雲舞陽眼光一掃,盯著陳玄機問道:“如此說來,令尊大人乃是我昔日的同僚了。咄,你父親叫什麼名字,他在張世誠部下是什麼官職?”雲素素大感驚奇:怎麼父親一眼便瞧出陳玄機的來曆?她不知道陳玄機那件內衣上繡有一個雄鷹標誌,當年張世誠的近身侍衛,衣服上都是繡有這個標記的。

陳玄機怔了一怔,手扶劍柄,退了一步,他給雲舞陽看破了來曆,早就準備雲舞陽會突然動手。卻不料他用這樣的口吻與自己說話,似乎並未存有絲毫敵意。可是這一問卻把他問住了,他的母親從不曾與他談起父親的事情,他隻知道他父親曾替張世誠打過江山,在最後的一次長江戰役中戰死的,至於曾任何官職,平生軼事,他一概不知,他怕惹起母親的悲傷,也從來不敢多問。

雲舞陽疑心大起,迫前一步,沉聲喝道:“小夥子,你快說實話,我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也許能饒你不死!”陳玄機怒氣陡生,一聲冷笑道:“你還有什麼同僚之情?三個月之後,你等著上京領賞去吧!”

雲舞陽麵色一沉,道:“我和羅大人的談話,你膽敢偷聽?”

陳玄機道:“不錯,一個字也不漏,都聽見了?”雲舞陽喝道:“你到此意欲何為?”陳玄機道:“我受了師友的重托要殺你這買友求榮的不義之人!”

雲素素這一驚非同小可,尖聲叫道:“什麼?你要刺殺我爹爹!”

但聽的雲舞陽仰天大笑:“你要刺殺我爹。”陳玄機道:“你狂什麼,我縱然不是你的對手,也要令你知道,天下有的是不怕死的人,你若買友求榮,定為武林共棄,隻怕在我之後,還有不少人要來行刺,你都殺得盡麼?”

雲舞陽打了一個寒顫,卻仍是哈哈笑道:“一晚之間,竟有兩個不怕死的傻小子尋上門,英雄出於年少,果然不假。哈,你既要行刺,為何不拔劍?”陳玄機道:“今晚之事,我與你自行了斷。這位上官義士,要將我來交換劍譜,現在已用不著啦,你解開他的穴道,將劍譜還他,我甘願舍了性命,與你一戰!”

雲舞陽又盯了陳玄機一眼,忽的笑道:“不錯,你著傷是給武當內家掌力所震傷的,這個傻小子沒有騙我。這到奇了,他和你若無深仇大恨,也不至於下這重手,怎的你們卻彼此為對方求情?”

陳玄機道:“別的事,不用你管,我隻問你,你放不放他?”

雲舞陽冷笑道:“別人的事,也不用你管!”雙目一張,殺氣陡露,雲素素一躍而起,尖聲叫道:“爹!”說時遲,那時快,陳玄機但覺掌風颯然,已到背後,急忙翻身拔劍,忽覺手所觸處,空無一物,隻見雲舞陽手中多了一把長劍,倒持劍柄,猛的塞到自己的手中!

這一下手法快到極點,陳玄機心念方動,那把劍已遞到自己的手中,隻聽得雲舞陽低聲喝道:“劍已送到,還不動手麼?素素,退開!”衣袖一拂,將女兒拂出一丈開外,雲素素從來未見過父親如此生氣,嚇得呆了!

陳玄機到底是名家子弟,身手不凡,雲舞陽雖是先聲奪人,卻也並未令他畏縮,他心神一定,劍訣一領,立刻一招“乘龍引鳳”,刺咽喉,掛雙肩,唰的掃將過去。不料雲舞陽雙袖一拂,身隨掌走,迅若狂風,陳玄機一劍刺出,紮空,暗呼不妙,頓覺腦後生風,雲舞陽在耳邊喝道:“你這劍法是誰教的?”陳玄機咬實牙根,那肯與他打語,左手一領劍鋒,“龍形飛步”從敵人掌風之下掠出,猛的反手一劍,“金鵬展翅”、“猛雞奪栗”、“白猿掛枝”、“野馬跳澗”一招接著一招,猶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上,劍劍指向雲舞陽的要害,陳玄機的劍法學得甚雜,十三歲之前,是他母親教的,十三歲之後,是他叔伯輩教的,那些人都是他父親昔日的同僚,張世誠手下的武士,每人都不同凡響。

雲舞陽雙袖揮舞,把陳玄機的劍招一一化開,滿腹狐疑,奇問道:“你的武功比上官天野高得多,何以反被他所傷?”陳玄機不理不睬,一柄長劍霍霍展開,寒光閃閃,直如駭電驚濤,半點也不放鬆。但聽得雲舞陽跟著他的劍招叫道:“五禽劍法,青陽劍法,唔,這一招又是崆峒劍法了,可惜還未到家!這一招天龍劍法的神化龍掉尾,劍鋒反削之時,還應稍慢一些,後勁才能長久!”

陳玄機每發一招,他都能說出派別招名,陳玄機一股銳氣,也不禁為他所折,鬥了三五十招,雲舞陽忽的“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原來是我的一班老朋友合起來教你,怪不得他們派譴你來。隻是彭和尚已死,石天鐸逃的無影無蹤,就是他們聯手鬥我,我亦何懼!你的劍法,在年輕一輩中還算得是出類拔萃的了,可惜比起我來,那還差的遠呢?”

雲素素見她父親一麵說話,神氣越來越不對了,急忙叫道:“爹爹,你一向愛惜人才,就看在他這一手劍法上,饒了他吧!”

雲舞陽又“哼”了一聲,冷冷說道:“這班人處心積慮的謀殺我,我我今日若饒了他,再過十年,待他羽翼已長,未必肯饒了我!”

驀地身形一晃,呼的一掌拍到陳玄機麵門,就在這一瞬間,雲素素已是和身撲上,尖聲叫道:“爹爹,你武功無敵天下,原來卻怕他十年之後贏你!”

陳玄機但感雲舞陽掌心沾到自己的太陽穴,卻忽的掌力一鬆,隻聽得雲舞陽大聲喝道:“饒你這次,你十年之後再來與我一決雌雄吧。若然不識時務,功夫還未練成,就敢再來行刺,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猛然間隻聽得雲舞陽叱吒一聲,大手一伸,把陳玄機抓了起來,旋風急舞,喝道:“去吧!”望外一甩,陳玄機給他一拋,尤如騰雲駕霧一般,但感天旋地轉,登時失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玄機悠悠醒轉,眼睛尚未睜開,一股醉人的幽香,已透入鼻端,陳玄機急忙叫道:“素素,素素!”

一轉身隻覺所睡之處冰冷堅硬,全身骨節,隱隱作痛,那裏是雲家房中的被軟香溫可比?陳玄機吃了一驚,睜開眼時,隻聽得一個柔媚的少女聲音笑道:“什麼素素?你夢見誰啦?”這少女是蕭韻蘭。

陳玄機這才發覺是處身石洞之中,奇而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雲家?”蕭韻蘭道:“我跟著你的蹄痕馬跡,來到那兒,正巧你給人拋出牆外。嗬,原來那是雲家,那老頭兒想必就是雲舞陽了?你真大膽,嚇死我了!你和他交手了?”

陳玄機褪然臥到,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想起自己從叔伯輩的悉心指點之下,學了十多年的武功,人人都誇讚自己是後起之秀,卻不料和雲舞陽比起來竟是不堪一擊,心中惶愧之極,但聽的蕭韻蘭笑盈盈的讚道:“你真了得,著了上官天野那一掌,居然沒有受傷,還能夠和雲舞陽交手,嗯,別動,別動,你雖然沒有摔壞,也受了一點外傷,瘀積還沒有完全化開,待我給你搓搓!”

陳玄機麵上一紅,掰開了她的玉手,低聲說道:“不用啦!”

蕭韻蘭不提起他的傷還好,一提起這事,不由的他又想起雲素素來。想起她用父親最珍貴的靈丹救了自己的性命,想起她給自己做小菜和玉米粥,想起她對自己信任不疑,竟然把世間最罕見的寶劍掛在房中,這一切都已令人感動更難忘懷的是那蘊藏不露。

隻能另人心領神會的脈脈柔情。

蕭韻蘭越是對他親熱,就越發令他對雲素素思念不忘!雲素素就像幽穀寒梅,隻淡淡的清香,便已勝似夭桃豔李。蕭韻蘭察覺到他冷漠的神情,詫然問道:“你想什麼?”陳玄機定了一下心神,悵然答道:“我在想念上官天野。”

蕭韻蘭歎了口氣,道:“你們兩個真是真是一對冤家,見了麵打架,離開了卻又彼此思念,嗯,上官天野也正在找尋你呢!”陳玄機道:“我已見著他了。”蕭韻蘭急聲問道:“在那兒?”陳玄機道:“就在雲舞陽的家中。呀,我而今才知道他是個至性至情的男子!”

將昨晚的事情,一一對蕭韻蘭說了,蕭韻蘭掩口笑道:“可惜上官天野沒聽到你這樣誇他,更可惜你不是一個女子!”陳玄機正色道:“是呀,我若是女子,一定會喜歡他!”把眼偷窺蕭韻蘭的神色。但見蕭韻蘭低垂粉頸,薄怒佯嗔,啐了一口道:“你這人真是,別人對你、對你販販販你卻、你卻販販販”陳玄機急忙打斷她的話道:“我真的在想念上官天野,他為我而落在雲舞陽的手中,叫我怎能安心?”蕭韻蘭道:“雲舞陽這樣厲害,咱們就是舍了性命,也鬥不過他。你不如安心靜養,好回到武當去報信呀,就讓那些武當的老道士鬥一鬥雲舞陽吧,你不可在冒險行刺了!”

陳玄機暗為上官天野歎息,心道:“上官天野對你癡心一片,難道你竟無動於衷?”蕭韻蘭見陳玄機久久不語,呆了一會,柔聲問道:“你肚子餓嗎?我給你烤兩隻野兔。”陳玄機欠身要起,正想要說自己身體沒事,不必勞煩,見蕭韻蘭已走出洞口,想了一想,終於讓她去了。

那山洞是兩塊大石合抱而成,從洞口望出,但見明月皎皎,原來又是第二天的晚上了,陳玄機站了起來,活動一下筋骨,緩步揍出石洞,倚著岩石,疑望山頂那幾棟房屋,雲素素的歌聲舞影重泛心頭,又恍似她就在那峰巔上向自己遠遠招手。

陳玄機歎了一口長氣,心道:“可惜她是雲舞陽的女兒,呀,我還想著她幹什麼?我武功若未練成,怎能踏進那座房子?呀,難道真是要十年之後才能見麵?”想起十年之後,自己也未必鬥得過雲舞陽,心中更為惆悵,忽的又想道:“不知她可思念於我?若是她也思念於我,我真願意再冒性命之危!”黃仲則詩道:“如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陳玄機比黃仲則(清詩人)早生了三百多年,當然沒有念過這兩句詩,可是這感情今古相通,陳玄機這時心中所想的,除了雲素素外,更無雜念,他中宵**,一點也不覺得,敢情竟是想得癡了。

忽聽的一聲長嘯,遠遠傳來,有人在山峰上放聲歌道:“百戰歸來酒尚溫,繁霜侵鬢轉消沉,金戈鐵馬當年恨,辜負梅花一片心!”

陳玄機吃了一驚,這是雲舞陽的歌聲,激昂而又沉鬱的歌聲,這麼晚了,他還未睡?難道他也在想什麼心事麼?一抬頭隻見一條人影,向南麵疾馳而下,轉眼之間,就不見了。

陳玄機呆了一會,想不透雲舞陽何以深夜下山。他身不由己的向著山上的雲家走去,忽又聽得琴聲陣陣,從山峰上飄下來,呀,那竟是雲素素的歌聲!晚風吹來,歌聲隱約可辨,她唱的是:“皎皎白駒,食我場苗。縶之維之,以水今朝。所謂伊人,於焉逍遙。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這是詩經中《小雅白駒》一章中的兩節,乃是送客惜別的詩,上一節是客已到而挽留,下一節是客已去而相憶。

陳玄機聽得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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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雪兒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