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機受了師友重托,決意前來行刺雲舞陽的時候,本就知道雲舞陽武功高強,並不打算活著回去,今日見了他女兒的劍法,更是吃驚,原來雲舞陽武功之強,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出不知幾倍?
何況他還和大內的第一高手同來,隻怕就是拚了性命,也未必行刺的成了。
但令陳玄機內心顫慄,惶恐不安的,這並不是為了害怕雲舞陽武功的高強,而是,呀,他竟是那個姑娘的父親!那個救了自己性命,而又是那樣天真爛漫,甜蜜可愛的姑娘的父親!
迷茫中忽聽得雲舞陽問道:“誰在這書房裏麵?”這一問登時把陳玄機嚇得跳了起來,急忙抓起了壓在枕頭下麵的長劍,但聽得那個少女的聲音答道:“是一個受了重傷的少年,跌在山澗之中,無人料理,是女兒將他帶回來的。”雲舞陽說道:“是什麼樣的少年,怎麼受的傷?”那少女道:“他睡了一天一夜,今早剛剛醒轉。女兒還未及向他多問。”雲舞陽道:“素素,你真多事。”陳玄機這才知道這個少女叫雲素素,心道:“好一個漂亮的名字。”
但聽得雲素素好像受了無限委屈的叫起來道:“爹爹,你平日不是常和我說行俠仗義的事麼?眼見一個陌生的異鄉客人,受了重傷,也步管麼?”雲舞陽道:“也不必將他安置在書房裏呀。”雲素素道:“媽媽怕嘈,難道將他安置在內進房麼?”
雲舞陽道:“受的什麼傷?”雲素素道:“好像是內家掌力的重傷。”雲舞陽道:“怎麼隻一天一夜就會好了?”雲素素道:“是女兒將三顆少陽小還丹給他吃了,今朝醒來之後,女兒又將父親釀的九天瓊花回陽酒給他喝了一盞,隻怕如今還睡著未醒呢!”雲舞陽道:“什麼,那小還丹是我向歸藏大師再三求來的,一共才討得六粒,你一下子就給我送出了一半,那九天瓊花回陽酒,也是花了五年功夫,才采齊配料釀出來的,你知道麼?”
雲素素道:“女兒知道,爹,你怪我啦?”那副撒嬌的神情,陳玄機雖是隻聽其聲,亦可想象得出。不由得心頭一蕩,更曾惶恐,暗自想道:“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如此待我!”世間真有料想不到之事,蕭韻蘭對他熱情如火,他從未動心,如今雖然隻是和雲素素才見一麵,卻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擾了。
隻聽得雲舞陽笑道:“待他明日醒來,我倒要與他談論談論,考察他的人品武功,看是否值得給他這三顆小還丹。”一般人喝了九天瓊花回陽酒之後,總得睡一天一夜,是以雲舞陽有“待他明日醒來”之語,豈知陳玄機內功深厚,服了小還丹之後,傷勢又好了一半,隻睡了一天,就醒了過來。
陳玄機心中忐忑不安,這一晚是乘機將他殺死呢?還是乘機逃走呢?心中兀自拿不定主意。
隻聽得雲舞陽問道:“你娘這幾天怎麼樣?”雲素素道:“還不是老樣子。”雲舞陽道:“我留給她的方子,你每天給她煲了藥茶麼?”雲素素道:“娘說這藥吃了也是那個樣,頭兩天還喝半碗,後來就叫我不用煎了。爹,娘的病為什麼總醫不好?”
羅金峰道:“嫂子身子不舒服麼?”雲舞陽道:“也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常常鬧頭痛,不喜歡走動。嗯,素素,你進去說給你娘聽,說我明早再過去看她。”
陳玄機事母最孝,聽了雲舞陽這話,隻覺有點刺耳,心中想道:“妻子有病,丈夫歸家,卻不先去看她,豈非有點不近人情?聽武功前輩說,這雲舞陽的妻子乃是武當派老掌門牟獨逸的女兒,十多年前,雲舞陽背叛故主的痕跡未露,武林中人都還羨慕他們是一對難得的風塵俠侶呢!豈知他們夫妻之情竟是如此冷漠,這位雲太太也奇怪,雖說身子不適,不喜走動,但既然不是病到不能起床,何以丈夫回家了也不出來。”
雲素素應了一聲,躡著腳步,輕輕走出,但見琉璃窗上,人影一閃,陳玄機急忙裝睡,暗中合眼偷窺,隻見雲素素那張俏臉,貼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橫斜梅影,美女一人,臨窗窺睡,這情景真是高手畫師也畫不出,陳玄機忍不住神飄意蕩,但聽得雲素素在窗外輕輕一笑,自言自語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這樣想家,在夢中去見你的媽媽吧。我也要去伺候母親啦。”陳玄機聽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啞然失笑,但心中卻是充滿無限柔情,聽得雲素素的腳步聲漸遠漸隱,幾乎想將她喚住。
但雲舞陽的一句話卻將他在如夢如醉中喚醒過來,隻聽得雲舞陽說道:“羅兄不在京中納福,惠臨山莊,敢是當今聖上有何差遣麼?”羅金峰道:“吾兄善體主心,小弟自當明說。想當今聖上與張世誠原是八拜之交,隻可惜張世誠不肯歸順,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聖上不得已將他賜死,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不想張世誠部屬,卻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定,洪武開基也已十有三年,他們還在草澤之中,伺機待起,這豈不是太不識時務了麼?”
雲舞陽道:“是呀,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這才甘願老死荒山。”陳玄機一震,想道:“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苦害黎民,這又何必?”這種話,從未有人向他說過,隻覺雲舞陽說的也未嚐沒有道理,心中再想道:“隻要雲舞陽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隻聽得羅金峰笑道:“吾兄明達過人,小弟佩服。隻是那些人既然與聖上作對,禍胎未除,聖上豈能安心。吾兄武功絕世,俗語雲: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這不太可惜了麼?”
雲舞陽道:“武功高絕的稱譽,隻有羅兄可以受之無愧,小弟那裏敢當?聖上有吾兄輔佐,何須用到小弟庸劣之才?”
羅金峰哈哈笑道:“雲兄此言,太見外了。隻因朝上無人,小弟才敢濫竽充數這錦衣衛總指揮之職,小弟隻是暫代,等候老兄出山呢。”
雲舞陽道:“羅兄盡是往小弟臉上貼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麼?”
羅金峰道:“想張世誠的部屬,十九都是雲兄舊交,聖上想請雲兄去勸勸他們。”雲舞陽道:“若是他們不肯聽呢?”
羅金峰笑道:“老兄是明白人,何須小弟多說?老兄若是礙於故交之情,不願動手,隻請老兄將他們的蹤跡告知小弟,功勞當然還算是老兄的。”
陳玄機心頭震栗,過一陣,隻聽得雲舞陽緩緩說道:“我隱居多年,對他們的行止也並不是盡都清楚,這樣吧,請吾兄以三月為期,三月之後,請再惠臨山莊,小弟自當有以覆命。”
言下之意,他在這三個月中,便可將張世誠舊部的行藏查個清楚,準備換個高官厚爵了。陳玄機不禁怒氣又生,心中想道:“價算你不讚同為一家一姓爭奪江山,置身世外,也還罷了。你若暗中告密,那可害了不知多少英雄!”
羅金峰哈哈笑道:“三月之後,小弟準定依時到訪。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辭了。”但聽得雲舞陽將他送出門口,又折回庭院,吟聲清悅,激昂慷慨之中又似含有難以名說的哀傷,陳玄機怔了一怔,細細琢磨,卻是不解詩中之意。
狐聽那角門‘呀’的一聲被人推開,腳步聲自外走入,陳玄機奇道:“怎麼那羅金峰又回來了。”抬起頭來,往窗外一瞧,這刹那間,陳玄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從外麵走進來的人竟然是上官天野!
雲舞陽也似有些驚詫,但他究是武學大師的身份,看了上官天野一眼,不動聲色,淡淡問道:“尊駕何人?何以深夜到此?”上官天野沉聲說道:“牟一栗譴弟子上官天野問候雲老前輩!”雲舞陽麵色一變,忽的冷笑道:“尊駕年紀輕輕,怎麼便學會了說謊,牟一栗不是今年八月才過世的麼?”
這牟一栗是牟獨逸的侄兒,繼牟獨逸之後,擔任武當派的掌門,陳玄機聽了,不禁大為吃驚,心道:“原來上官天野竟是武當派的嫡傳弟子,怎的從不見他提起?這雲舞陽住在深山,消息也真靈通,連我也不知道牟一栗以經去世。”
隻聽得上官天野冷冷的說道:“不錯,正因家師故世,所以小輩才敢領受遺命前來。不知師姑是否尚健在人間,可否容小輩拜見?”
雲舞陽冷笑道:“內子與外家早已斷絕來往,不勞你來探訪。再說若是牟家有心,牟一栗生前何以不來?”上官天野也冷笑道:“雲老前輩,你這是明知故問,先師顧念兄妹之情,不願前來討回劍譜,但那終是武當派之物,豈可永存外人之手,老前輩借去了二十年,想來也早已背熟了。”
雲舞陽“哼”了一聲,道:“原來牟一栗的遺命,是叫你做掌門麼?”上官天野道:“天野不才,承先師厚愛,不敢推辭,但待取回劍譜,便到武當山領受衣缽。”
雲舞陽又“哼”了一聲,道:“除你之外,還有誰知道劍譜在我手中?”上官天野道:“我也隻是三月之前,才知悉家師的遺命。先師為了顧念親戚的麵子,這事包藏了將近二十年,也總算對得起雲老前輩了。”雲舞陽冷笑道:“這劍譜雖是牟家之物,卻不是武當派的東西,你可知道,你師父也沒有見過?”上官天野道:“不錯,那是師祖得了達摩劍譜之後,所創出來的劍法,但師祖是武當掌門,那路劍法也采合了武當的劍法,師祖的原意本來就是要傳給武當弟子的。雲舞陽冷笑道:“你聽過師祖的話麼?”上官天野道:“雲老前輩,你在武林中也算得是頂尖兒的人物,怎說得出如此耍賴的話來?難道當這是死無對證麼?”雲舞陽麵上一紅,道:“你若是有我嶽父獨逸老人的遺書,前來索取,或許我還能給你。那是牟家之物,我嶽父沒有兒子,即算是一栗在生,也不能與我爭論。上官天野縱聲大笑,道:“原來二十年前,就已名震天下的雲舞陽,竟是這般無賴!”雲舞陽惱羞成怒,冷笑說道:“你師父到此,也不敢如此無禮,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麵前放肆?”
上官天野說道:“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但隻怕我死訊傳出之後,武當山的智圓長老便會拆開我的遺書,那時武當門下,都會知到其中原故,武當派也許不足令你震懼,天下武林的公斷,隻怕雲老前輩你也受不起啊!”
雲舞陽心中一震,仍是不肯在上官天野麵前示弱,又“哼”了一聲,道:“雲某一生,從不受別人威脅,我若非見你年紀輕輕,造就不易,早已把你斃了,哼,你是當真想要那本劍譜麼?”這句話外剛內柔,陳玄機隻道上官天野定然趁勢堅持,那料上官天野口風一變,忽然說道:“我早知道你要獨霸天下,成為武林的第一劍客,那劍譜豈肯輕易交還?”這句話正打中雲舞陽心坎,還譜之意,倏的打消,冷笑說道:“你既然知道,還來這裏幹什麼?”上官天野道:“你要不還劍譜,那也可以,但得給我放出一個人!我出去之後,絕不會將劍譜之事,向任何人提起一句!”
雲舞陽聽了,大為驚詫,想不到上官天野竟肯用劍譜來交換一個人,而且還要犧牲了掌門的地位,什麼人值得他如此關心,想了一想,不覺麵色變了!
雲舞陽眼睛一睜,“哼”了一聲,不怒而威,冷冷說道:“你給我說,是什麼人?若有半句無禮之言,教你立斃掌下!”
原來雲舞陽懷有心病:莫非是牟家的族人叫他來接回師姑?
莫非是他看上了我女兒,因此提出了要將劍譜與她交換?
那知他所料的完全不對,隻見上官天野雖然為他的精神所嚇,愕然的退了一步,仍是鎮定的答道:“請你把陳玄機放出來!”
雲舞陽詫道:“什麼?誰是陳玄機?”上官天野道:“你還作什麼假惺惺,他的馬還在你的門外。縱然他與你作對,難道以你的身份威名,也好意思向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下手?”
雲舞陽疑心大起,猛的想起:“這個陳玄機莫非就是素素救回來,現在躺在我書房裏的那個少年,我連這個名字也沒有聽過,他為了什麼事情要與我作對?”
上官天野道:“如何?一部武林秘笈換一個病人,對你絕不吃虧!”雲舞陽雙眼一睜,眸子精光電射,打量著上官天野道:“這陳玄機是什麼人?你何以肯舍了劍譜、舍了掌門,求我放他回去?”
上官天野那裏知道雲舞陽根本還沒有見過陳玄機,聽了此言,又是一愕:怎麼他還未知道陳玄機的身份?在雲舞陽的注射之下,郎聲說道:“因為他是我打傷的,若然他有甚什麼不測,或者是因受了無法敵你,給你治死,教我有何麵目以對武林中人?”
陳玄機在書房之中聽了,大為感動。雲舞陽聽了,卻是越發糊塗,哈哈笑道:“雲某一生,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事情,你也可算得是個英雄了!”
上官天野道:“不敢。我不但是舍了掌門,而且是舍了性命來的。”雲舞陽道:“好,那就將你的性命交出來!”
驀然雙指一彈,挖到了上官天野的麵門,上官天野做夢也料不到他在說話之間突然發動,心中一凜,但見雲舞陽出指如電,指尖已觸到了他的眼簾,隻要輕輕一挖,上官天野的兩顆眼珠就要脫眶而出!
上官天野無暇思量,拚著瞎了眼睛,‘砰’的一掌打出,兩人對麵而立,相距不到三尺之地,按說上官天野的眼珠非給挖掉,而雲舞陽也非給打中不可,那知一掌打出,倏然間卻不見了雲舞陽的身影,但聽的‘砰’的一聲,這一掌卻打在老梅樹上,滿樹梅花,紛落如雨,兩枝梅枝也折了,而上官天野的兩顆眼珠,也仍是毫無傷損。上官天野怔了一怔,急忙撤掌回身,隻聽得雲舞陽在他耳邊笑道:“不錯,果然是武當派的嫡傳手法,再試我這一招。”
上官天野驚魂未定,但覺雲舞陽冰冷的手指又已觸到他的麵頰,急忙一個盤龍繞步,雙掌齊推,這一招名叫“盤龍雙雙撞掌”,正是武當掌法的精華所在,上官天野拚死發掌,掌力何止千斤,突然間,但覺掌心所觸之處,軟綿綿輕如無物,這千斤掌力,竟然給雲舞陽輕描淡寫的一舉化開,上官天野這一驚非同小可,剛想退步抽身,肋下的章門穴已給雲舞陽一指封閉,“咕咚”一聲,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