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迭溪海子是這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了,娘親這樣告訴緋紅。
從小就在這折枝樓長大的緋紅其實並不關心世界到底有多大,有多美,倒是毎逢春夜,湖麵上的蒼山鐵、烏紗篷、朱玉舫就格外熱鬧,總能瞧見無數的鳥船像爭食的魚兒一般擁簇著來,又擁簇著去。有的船亮堂得很,琴曲笛簫歡聲笑語夾著男子的粗豪大笑傳得很遠,有的船卻迷迷蒙蒙的,隻聽得見男女似痛苦又似歡愉的**帶著撩人的波浪漸漸地平息了。
寅時是天空最暗的時候,也是迭溪海子最靜的時候。所有的船都熄滅了燭火,湖上蕩著黑色的流光,天與水都一同安靜下來,風最涼最柔,教人想睡又睡不著。樓主總是在這時候一個人抬頭望天,緋紅有時候遠遠地瞧見她,就笑著過去問:“樓主,這個時辰看東西又費眼睛又看不清,您要看不如等到卯時吧.”樓主嗯一聲,仍繼續微仰著頭,也不知聽沒聽到。
離辰時約摸還差三刻時分,太陽就升起來了,折枝樓的姑娘們也一個個的醒來,細細洗了昨夜的痕跡,篦好頭,淺淺抹了層玉簪粉,暈開涵煙眉,輕輕抿了抿檀脂紙,將地上散落的珠釵就著頭發匆匆綰了個隨雲髻、臨虛鬟,穿著身通透的紗衣,忙慌慌的備好熱水和青杏鹽。笑盈盈的候著恩客醒來,小廝們也從床上爬起來,一同伺候著。大爺們多少留了賞,神清氣爽的去了,鴇母笑著送走**的男人,複又更高興地笑著迎著新客。折枝樓又開始了新的日子,湖麵映著紅日,波光裏漾著希望。
折枝樓其實不是樓,它是一艘船,一艘花船。樓主從水師那兒重金買下一艘香柚木的大福船,請了上好的工匠改造修葺,又采買了一批丫頭小子姑婆護衛。二十幾年來姑娘們換了一撥又一撥,名氣卻越發大起來,就連京師中慕名而來的人也有的是。樓主對底下人是極好的,吃穿用度,年節賞賜大方得很,可從沒有人敢違背樓主。緋紅想:要是能做樓主那樣的人也許是很好很好的吧。
“大郎!小食已備好一刻時了,再不用就涼了,快進來。”“阿母,我省的的。”緋紅小跑著回到飛廬裏,和阿母一同用了玉蘭湯麵,紫藤和合露,牡丹千層酥,清炒山筍,藕粉盒子並著一碟子鬆花蛋。兩人默默地吃完,才收拾了碗筷,就聽得連雲姑姑在外頭喚:“雨韻,快些出來,旁的事讓你家大郎去做吧,嬤嬤要點卯了!”緋紅扭頭往妝台上看,香篆鍾的刻度已到辰時二刻了,便也催促著:“阿母,你快去吧,這些瑣事就交與我了,去遲了仔細嬤嬤叨叨。”
點卯的嬤嬤叫玉茵,聽姑姑姨母們說是樓主身邊的老人兒了,是故就算她總愛在辰時三刻才開始點卯,又在點完後真真的說上半個時辰的當年風雲和做人本分,瞅見沒來的和走神的就減人三日哺食,直到巳時才放人去作事也沒人敢怠慢。點卯過後花娘子們就各自聚在象舍中,或繡花裁衣,或撫琴弄箏,或輕歌曼舞,或研墨書畫,笑語嫣然,也不隻在一處。上得船來的郎君們隻許遠遠地隔著月黃銀邊流紋紗簾瞧著,有了中意的可以叫小廝遞上名帖,自然有姑娘接了,叫人在雀室放上一壺薔薇甜酒,一碟子時鮮瓜果,一碟子烘炒幹貨,一碟子糕餅點心,一碟子涼拌小菜,戴上麵巾款款的去了。至於能不能留下人過夜,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