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痛苦卻滿載喜悅的旅程,昏暗卻閃著光芒。
我搭乘巴士趕往機場,城市漸漸地被我拋在身後,這座我從小就生活的城市,卻沒有一件東西屬於我。我離開這裏,無非是從一段旅程到另一段旅程。大巴駛出市區,駛上機場高速,我望著窗外。偶有車的燈光,掃去黑暗,之後又是漆黑一片。當大巴經過遠處的住宅區時,看見從窗戶流出的燈光,我猜測著那些人家都在幹什麼,也許是在看電視,也許是在和親朋閑聊,也許是在吃晚飯,也許有無數的也許,無論是哪個也許,他們都是在家裏。我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家不應該隻是一間房子,家裏應該有愛有親情有溫暖,而我隻是一個孤獨的旅人,獨自走向最後一刻。
乘飛機後又倒客車,經過三天漫長的煎熬,我終於要到站了。正午時客車駛進這座地處西南的小山城。這裏看不到摩天大樓,看不到平坦寬闊的街道,看不到穿著時尚的男女,看不到花花綠綠的牌匾,看不到豪華轎車,看不到擠滿人的公共汽車,看不到步履匆忙的上班族,很難想象這裏是一座城市。
有著坑窪車轍的水泥路旁都是平房,大多是些飯館和日用品商店,仿佛回到了電視裏的20世紀80年代,街上的行人有的身著民族服裝,有的身著破舊中山裝,有的身穿綠軍裝。來來往往,無論是背著竹簍還是挑著扁擔,大都步履從容。偶爾看見三三兩兩坐在門前,一邊抽著竹筒煙,一邊閑聊。色彩斑斕的民族服裝穿在人身上,我還是第一回看到。
我用相機記錄下這些新奇的風貌。客車駛進古老的站台,我隨著不多的旅客走出車站,在站前廣場上看見一塊高舉的白紙板上麵寫著我的名字,舉紙板的是位年齡與我相仿的年輕人,他身穿白色襯衫、亞青色西褲、黑色的皮鞋,胸前還打著紅色的領帶,不停地轉動著身子以便讓行人能看見紙板。在異地能有人來接我,我很開心。我緊跑幾步到他麵前,笑著說:“我就是小楓。”
年輕人非常驚訝地上下打量我,然後不知所措地看著站在身旁的中年男人。中年人五十來歲,個子不高,圓臉,短頭發根根直立,襯衫腹部的位置支起一座不小的山丘。他和年輕人穿得差不多,隻是褲子顏色略有差別。
中年人見到我也有些意外,但立即露出誠摯的笑容,用我聽得不太懂的普通話說道:“比我們爺兒倆估計的年輕很多。”一邊說一邊抓住我的手,非常熱情地握著。他說完年輕人用生澀的普通話譯給我聽。
我給中年男人鞠躬,他馬上扶起我。
“非常感謝您來接我,給您添麻煩了。”
年輕人沒有翻譯,看來中年人能聽懂我的普通話。中年人拉著我往前走,年輕人幫我拿行李,父子二人就像我很久沒見麵的親戚。
我們坐上一輛麵包車,父親開車,兒子像導遊一樣為我介紹沿途風貌,我也問他一些我覺得新奇的東西,比如什麼叫社飯,為什麼叫姐妹飯,還有竹筒酒是什麼酒,湄江翠片又是什麼等。年輕人在向我介紹這些時,臉上始終掛著自信的微笑。他們父子是彝族人,父親姓李,大家都叫他李伯,在當地有很多生意,除了糖果廠外,還經銷藥材、茶葉、工藝品、白酒等。年輕人叫虎子,大學剛畢業,回家幫助父親打理家族生意。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這些生意將來也都是他的。也許是怕我不信,虎子連大學畢業證書都帶來了。這也許是為了展示實力,他們父子本來把我這個遠來的客人當成生意的新起點。
我在這裏的一切他們都已安排妥當。麵包車停在一棟木頭和竹子建造的二層樓前,急促的兩聲喇叭聲,從樓裏走出男男女女二十多人,在門前列隊歡迎我,虎子為我一一作介紹,眾星捧月般地將我迎進屋子裏。李伯父子陪我在廳堂聊天,我能聽見菜下鍋的聲音。真是餓了,三天沒吃一頓像樣的飯菜。
不多時,桌子上就擺得滿滿的,彌漫的香味兒引得我直吞口水,都是我之前沒見過的菜式,每盤菜都紅紅的,看樣應該都很辣的。等菜上齊了,如此豐盛的一桌子菜上桌吃飯的也就我們三個人。李伯拿出兩個竹筒,這是當地非常著名的竹筒酒。爺兒倆的豪爽讓本就不勝酒力的我醉得暈頭轉向。
清晨起來,也記不清昨天到底喝了多少酒,肯定不會少,到現在我還是暈乎乎的,但頭不疼。早飯時每人又喝了一杯,李伯告訴我這叫透酒。我還真不太明白,為什麼要透酒,反正也暈乎,現在隻是更暈乎些。
早飯後父子兩人陪我去看已經入庫的糖果。離李伯家不遠有幾間臨街的平房是糖果廠,現在這時節不是糖果的旺季,倉庫裏隻有為我生產的數箱糖果。李伯打開箱子從裏麵拿出三塊糖,每人一塊。我接過糖,欣賞著包裝紙上非常可愛的小動物圖案,孩子們應該會喜歡。在我看包裝紙時,他二人已將糖放進嘴裏。
李虎問我:“小楓,你訂這麼多糖做什麼用啊?這時節糖的銷路不好。”
李伯說:“是啊,這不年不節的,這麼多糖恐怕得賣到新年。”
我把糖放入口中,一股淡淡的水果香在口中蔓延開來。
“我要去附近的貧困縣看望孩子們,糖果是要送給他們的,另外我還訂了很多衣服鞋子和文具,都是送給大山裏孩子們的。”
虎子說:“原來是這樣,那你啥時候進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