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護士飛奔出醫院的正門,來接救護車從機場載回的重症病人。
病人在輸液,慘白消瘦的臉上戴著呼吸麵罩,雙肩、胸口和腰部都纏著繃帶,右手緊握著的藍色錦緞禮盒,仿佛是鑲嵌在一片慘白裏的一顆藍寶石。他父母麵容憔悴,臉上掛著淚痕、疲憊和焦急。護士們飛快地把病人推進搶救室,擋住他焦急憔悴的父母。點亮的手術燈仿佛黑夜裏一點希望;他的媽媽坐在搶救室門外長椅上掩麵哭泣,頭無助地靠在門上;他的爸爸嘴角破裂的水泡滲出血絲,在走廊裏來回地踱著,安靜的走廊裏隻有他沉重的腳步聲。時間在一秒一秒地從指端滴落,已麻醉的病人隻是靜靜地躺著,等在門外的人卻受著百般煎熬,期待和擔憂撕咬著裝滿愛但已近破碎的心。
手術燈終於熄滅,兩人同時堵在門前,聽著裏麵輕微的嘈雜聲,然後是開鎖的嘩啦聲;門打開了,護士們推著仍舊昏迷的病人趕往重症監護室。
看見滿頭汗水的醫師,兩人緊緊地圍住他。
“怎麼樣啊?醫生,怎麼樣?”
“你們要有心理準備,三處外傷已無大礙,但病人內出血嚴重。兩手準備吧。”說完醫生搖搖頭從兩人間擠過去。
聽到醫生最後一句,媽媽天旋地轉向後摔倒,幸好被爸爸扶住。
“挺住,你要挺住啊,孩子能堅持到這裏,已經非常不容易啦。小楓需要我們。”媽媽掩麵無聲地哭泣。
兩人相互支撐著走到重症監護室,透過玻璃窗看見數名護士分別在給兒子輸液,把滿屋醫療儀器的觸角安到他身上。一名護士想把他右手裏握著的錦盒取出來,因握得太死無法取出,護士隻好把卷圓的毛巾握在他左手裏,留下一名護士在重症監護室裏照顧病人,其餘的陸續走出來。
媽媽兩眼無神呆呆地坐在長椅上;爸爸去找主治醫生,片刻後低著頭走回來。對於一個已熬到絕境的癌症晚期病人來說,還能怎樣?也隻能這樣。生命的降生是痛苦的,結束也是痛苦的,也許生命就是一條閃爍著幾朵浪花的哀傷河流。
幾乎所有人都抱怨命運對自己不公平,因他們都緊盯著自己沒有的。對命運渴求的越多,它給你的痛苦也越多。大家都認為那些能握在手裏的就是自己的,其實沒有屬於自己的東西能握在手裏。過多地奢求外在終將一無所有。命運給予每個人的都一樣多,都是酸甜苦辣,都是七情六欲,都是讓我們用一生時間去思考生的意義,隻是有人時間長點兒有人短點兒。我就是那些短點兒的人。我,無數的缺憾拚成幾乎完美的人生。
醒來時發現自己已躺在病床上,我是怎麼從貴州回來的,我沒有絲毫印象。隻記得在貴州時沒有一絲力氣,整天昏昏沉沉的似睡似醒地躺著。最後我還是回來了,這座城市是我的起點,現在我等待著這裏成為終點。親朋好友們陸續來探望我,無論多麼痛苦,在爸媽和親朋麵前,我都讓臉上掛著笑容。我不想讓愛我的人因為我而悲傷,既然已是注定又何苦執著。爸媽在盡最大的努力照顧我,給我搜尋天下的珍饈、奇藥和能讓我開心的東西。所有這些都隻是在送來無望,即將死去的無望,之前我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沒人疼的可憐蟲,我錯了,隻是這份愛我體會得太晚了,我已無法回報他們。
醒來然後又不知不覺地昏睡,然後又醒來。感覺剛才還是白天,轉瞬間天已經黑了,我知道自己的路將要走到盡頭,也應該把藍色錦盒送給它的主人,希望還能見她一麵,我無數次打開錦盒,想象著她戴著這副耳釘漫步人生路漸漸地老去。希望耳釘能永遠陪著她。
中午我躺在病床上,翻看我在貴州拍的照片。
護士走進來:“叫小楠的女孩子來看你?”
我點頭,護士轉身去請她,我把電腦放在桌上。護士領著小楠走進各種醫療器械包圍著我的重症監護室,她穿著白襯衫、藍牛仔褲,手提果籃,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夏日的清晨,送給焦躁苦悶的一縷微風。
小楠見到我時愣住了,我微笑著說:“嗨,好久不見了。”
護士接下果籃,小楠坐在床邊。“小楓怎麼樣?還,好嗎?”她有些哽咽。
“好很多了,謝謝你,離這麼遠還來看我。”小楠剝開橘子遞給我。
我吃了兩瓣,看見她臉上的淚水。“你比在貴州時還瘦,我都認不出了。”
“還行,最近好多了。你們的新聞稿過了嗎?”我有意岔開話題,我不想再送給她悲傷。
小楠搖搖頭,“我把稿子全給小燁了,對了,果籃是小燁給你買的,她最近忙著整理稿子沒時間來看你。”
“代我說聲謝謝,那你怎麼辦呢?”
“申請延期了,我想寫有關你的故事可以嗎?”她用眼淚告訴我,我現在有多糟。
“寫我?那你能畢業嗎?我有什麼好寫的。”
“我一直很好奇,是什麼力量支撐你,完成那麼艱辛的旅程。”
“其實我就是想,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裏,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也算證明我活過一回。”
小楠打開錄音筆,“小楓你為什麼選擇去貴州?以你的病情你完全可以選擇一個交通便利的地方。”
她的目光聚在我臉上,我遲疑了一會兒,說:“我就是想完成一個真正的生命旅程。另外……我還是給你講我的故事吧。”小楠點頭。